醒来时我身处在一个陌生宽敞的房间,席地而铺的床,推拉式房门,房内的装饰物精致古朴却模样怪异,是完全没见过的浮纹雕花。
身子虽然酸痛,但伤痕尽数没了,还换上了单薄的里衣。正纳闷着,进来两三个颇有风韵的女子,尽管穿着打扮略显朴素老气,倒是给无暇美绝的脸增添岁月的成熟气质。
她们吆喝着围上来,就要拉着我换衣梳妆。
我拗不过,忙问:“这是哪啊?你们是谁?”
她们仿佛听不见我的问话,自顾自地忙上忙下,折腾我的面容头发。
“哎呦小姑娘,一看就是风吹日晒惯了不好好保养这张皮,可惜不方便扒下来好好修补重绘。”
“就是呀,来来来,武娘给你收拾收拾。”
有一个姑子指甲细长不小心划破了我的脖颈,血气飘散空中,立刻有个姑子展露青瞳獠牙的妖型,差点直扑上来,好在被其他妖拦下。
“老三你干嘛呢,这可是君主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姑娘,甭管是人是妖,好歹是个女的,她就是希望。”
“对对对,”一个姑子按住我的脑袋给我铺粉,呛得我眼睛都要睁不开,“来来来,小姑娘底子不错,上了妆绝对能迷倒众生。”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吵个不停,手里更是不停歇地在我身上折腾。
我平日里从不涂抹胭脂水粉,衣着都是简单方便打架的劲装,从没穿过裙子。这一次,我算是一起配套着尝试了。
当她们给我看镜中的自己时,我着实吓了一跳。
半露香肩、低胸敞口的紫罗兰纹外纱长裙,半挽垂髻由各式珠钗支撑未散,面上妆容精致妖冶,拖长的眼影差点吊上太阳穴。
的确比平时好看,但是这装扮也太像春香楼的头牌了吧?
“怎么样?这可是妖界当下非常流行的人皮装扮,是不是美绝了?”说罢,姑子递给我一柄绣花扇子。
得,更像了。感觉我腰一扭手一扇就能站在春香楼门口招揽宾客。
我像个没有自由的木头,雕琢一番后被她们再次打包出房送给“买主”观赏。
屋外依旧是昏暗血色氤氲笼罩的天空,院落很大,七拐八拐将我带至一小庭前。
庭院背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里外三层的素色宽袍,袍上的精美暗纹仅在光亮反射时显现。
姑子们行礼齐齐叫了声“君主”便退下了。
无尘转过身时我并没有多意外,早就猜到能救下我的只有他,只是没想到他在妖界有头有脸的,还有这么大一处宅子。
所以平日里抠搜得一毛不拔只是在演戏?
我两眼放光,非常开心地奔了过去,只是因为瞅见了他身后长桌上的大餐。
要知道我就是因为在地下机关里挨不住饿,信了炎恩的鬼主意冒险来妖界,差点成了瞎子。
完全没注意到他表情上的变化,我奔向看似他实则身后的美食,却在我猛扑上去时被他大手一捞,揽入怀中。
“小鱼儿如此激动,为师深表欣慰。”
我挣扎着伸出一只手绕过他,努力抓起桌上的一只鸡腿送至嘴边啃下。
得救了,我甚至流出感动的泪水,再饿下去我得再晕过去。
殊不知,我这一系列的动作非常暧昧,在他眼中解读为:激动地扑上来,蹭了蹭,感动得热泪盈眶。
反应过来后,我才觉如此近距离接触一个男人的尴尬,彼此心照不宣地缓缓松开。
只是他松开我的第一反应却是红了脸,脱了一件外袍披在我身上,抱怨:“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我未马上回答,赶紧坐下继续啃鸡腿,边吃边说:“就是刚才那几个漂亮姑子,说这是妖界流行的接客装扮。”
一不小心说漏了心里想法。
他在另一处坐下,像在欣赏唱戏般看我埋头吃,不禁莞尔:“这是我在你昏迷时让人从凡界带来的,妖不吃这些。”
“难怪都凉了。”
我略遗憾它们的口感,吃的太急险些噎着,看他端了个酒杯喝水。嚷着也要喝,从他手里夺过一饮而下。
喝完才觉得口感怪怪的,又倒了一杯,发觉竟是红色的。
“这是什么?西域葡萄酒?”说着又抿了一口。
他轻咳两声,道:“是血酒。”
我立刻呛了出来,很想呕出来,但是又舍不得吃下去的美食,强憋着。
“人的血?”
他点头。
“我的血?”
他“噗嗤”笑了,自顾自继续饮,道:“放心,我不滥杀人,更不会吃你,这是饲养的。”
“饲养?”
“就像你们饲养牲畜,我们也会饲养供食的凡人。”
拿着猪肘子的手停在嘴边,我默默放下,瞬间没了食欲。
差点忘了,无尘可是妖,妖是吃人的。
“所以在你眼里,我其实是牲畜?”
回想起之前向无尘表明心意的场景,一头猪向饲养她的主人表白,在主人看来,荒唐至极。
他也僵在那,逃避着转了话题:“你怎么会来妖界?”
“是炎公子。”
“他?”
我想起什么一拍桌子:“他失踪了,这里可是妖界,也不知道他危不危险。”
“不必担心他,他死不了。倒是你以后少接触,他不是善茬,把你丢来妖界兴许是故意的。”
“可是在墓洞里,是他救了我。”
“什么墓洞?”
我将女魅墓洞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无尘,他的脸越来越阴沉。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这件事,特别是有关墓的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
“不想招来杀身之祸就听我的话。”
尽管依旧满脑子疑问,我还是乖乖地“哦”了声点头应下。
头上的珠钗戴久了沉的慌,我忍不住取下来一支最沉的曼陀罗花状流苏金钗,捏在手里才发现钗柄上刻了字。
我正要摸索着查看,谁知无尘一手夺过,重新戴回我头上,道:“好好的钗拔下作甚?散了头发成何体统?”
“散了就散了嘛。”
“别动。”
他一脸认真地帮我戴,我只得一动不动。忽觉这画面很好笑,哪有男子帮女子戴钗的?又不是……
又不是……
我心一紧,抬眼看咫尺间的无尘,油然而生复杂的情愫。
这股情愫被一团火苗点燃,越燃越烈,脑子也被烧得恍惚,眼前的人像变得模糊。
恍惚之际,两片热唇紧贴上来,我吓得一哆嗦瞬间清醒。
我是清醒了,无尘变得魔怔了。
我一时无措想要推开,可哪里是无尘的对手,双手反被钳住。触碰到他的身体才觉滚烫炙热,烧坏脑子了?可唇间厮磨散发的酒气一下子点醒我,是那血酒!
只是我现在完全失去了解释拯救他的机会,嘴被堵的死死的,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忽觉胸前一凉,事情向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的发展。
以前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偶尔洗澡不小心被瞧见,彼此心照不宣毫无非分之想。
想来无尘才是吃亏的那个,等同于他在强上一头猪啊。
只是……想到自己只有数月寿命,对无尘本身情意未退,我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
薄唇挪至耳畔,耳边尽是他粗气喘息声,一句呢喃低沉却清晰:
“玲珑。”
玲珑,那座墓碑上刻的名字。
我心一紧,仿佛身坠冰河,炙热恍惚立刻被浇醒。一口咬下他的唇舌,再接上响亮的一巴掌,这场“闹剧”才就此停滞。
无尘清醒过来,连退好几步,一时语塞尴尬,欲语还休了好半天菜缓缓道出:“我……对不起,小鱼儿……”
我掩饰尴尬地保持笑靥,赶紧揽好衣,胡乱抓起那壶酒嗅了嗅,慌神地声音发抖:“这,这酒有问题,一定是这酒乱了我们心神。”
他接过再一品,皱紧眉头,道:“的确被人加了东西,只是味道极其相似,是我疏忽大意了……”
“是我最新研制出的迷魂散,两位,滋味如何?”
一句低沉雄厚的男音穿透云层,盘旋回荡空中。
接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缓缓落于屋顶,黑衣斗篷,居高临下式的姿态。
“是你!”我怒吼道。
他怎么会来妖界?真是阴魂不散。
无尘倒是冷静,问:“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黑衣人反问嗤笑,“你不该感谢我吗?良辰美景虚设,美人……啧,勉强算是吧,美人入怀……”
他话音未落,我气的抓起一个猪肘子扔了过去,被其侧身避开。
“你这个死变态,怎么就跟我过不去?光脚不怕穿鞋的,有本事你就弄死我!”
反正也活不久了,得硬气一回。
“放心,我不会杀你,你可要活得好好的。”
行,那你倒是把我脑袋劈开把蛊虫取出来啊。
碍于无尘在,我只好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我还在想着词回怼,无尘已飞跃上屋顶,一言不合就要开打。那厮见状掉头便逃了,无尘穷追而去,留我一人风中凌乱。
黑袍人的速度远不及脱离凡体妖身的君无尘,仅追至宫墙外,黑衣人被迫与之交手。
几回合下来尽占下风,黑袍被一手拽下,露出一张与无尘相似的俊朗面庞。
眸深似潭,眉如峻峰,正是炎恩。
“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把小鱼儿引诱过来,居然还……”无尘想起方才差点失控做出的事一时语塞,更觉羞恼。
炎恩却是幸灾乐祸般的嘲笑:“这不正合你意吗?小丫头和那个女人很像啊。”
“她们不一样。”
对方双手环胸,道:“怎么不一样?一样令你心动,否则以你的定力怎会着道?”
“你!”
“二哥莫急,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炎恩一向独来独往,行为举止让人捉摸不透,口风更是严实,无尘自知如何逼问他都不会透露半分。
他只好平下气息,强压怒意:“不要再管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