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澜将珠子从怀里放了出来,悬在空中熠熠发光。
祛除了一室黑暗,留下了无边沉默。
“阿嚏!”突兀的喷嚏声响起,青青跑过去抱着他的腿摇了摇,“大哥哥,青青不冷。”
她说着就要脱下身上披着的深黑衣袍,桑澜蹲下来又帮她穿好,捏捏她的鼻子:“我没事。”
宽大的衣袍套在青青身上松松垮垮的,长长的衣摆拖在了地上。
风予晗走过去将过长的那部分想办法系在青青的腰上以免绊倒她,手里一边动作一边低头说道:“那边矮桌上有些刀具,我们可以拿它们撬开暗门出去。”
“你去拿。”他靠在那里支着头看她。
“我?你……你离得近,你去你去。”她开始支支吾吾。
桑澜低头闷声笑了起来:“原来你也看到了。”
话毕他起身走过去挑了一把锋利的短刀,就是上面的血迹很是影响美观。
掂在手里把玩几圈后,他蹲下身往桌下看去,风予晗在他身后看得紧张,把青青牢牢抱在怀里。
“不见了。”
不见了?她知道他说的是那矮桌下的三颗异兽头颅,她吞了吞口水:“你……你别框我……”
“本来是想框你的。”他一脸平静,“但是是真得不见了。”
她将青青放在一旁,起身走了过去,先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再深呼吸一下才弯腰低头看去,桌下还真得是空空荡荡。
她仔细瞧了瞧,血迹都还在,只是那些东西确实不见了踪影。
她看着地上的血迹,不免说出心中的疑虑。
“那神兽白虎,神鸟重明,皆是祥瑞之兆,剩下那个我倒看不出是个什么,只是他不仅找到了,还割下了头,这种做法岂非转吉为凶?”
“传说有陵鱼人面,居于海。”桑澜说着将挑好的短刀递给她,又转头说道,“虽不明其中缘由,但这里确实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那怪物也很可疑,明明之前追杀我的时候还与常人无异。”但是在井中与他们搏斗时明显力量强了不少,还能像只壁虎一样可以随意攀爬,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只对青青感兴趣,明明她也是落跑了的人之一。
桑澜沉思了一会儿,道:“你可知他在这里做些什么事情?”
她好奇地看他,看得一脸凝重。
他带着她走到较小的井旁,向下指去,她跟着探头一看,浑身仿佛瞬间爬满了虫蚁一般,噬入骨髓。
之前下来时只是草草一瞥,加之室内昏暗,竟没看清这里面还装着水。
井中有水倒属正常,但这里面装着的,却是赤色的水,比她在俞先生那里见到的颜色还要深许多。
这里又恰好是间凶室,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可怕的事情,果然,桑澜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他终日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屠害生灵,手法及其残恶。”
他的目光令她心头微颤,道:“不仅如此,待它们不堪折磨后死去,还要放血融于井中,如此日复一日地累积,便有了这血井。”
她被吓得脸色苍白,还好在他开口之前就预感不妙地捂住了青青的耳朵。
“那……那些尸体呢。”她想她已经猜到了。
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身旁的东西,道:“此处凌阴寒凉,不易腐坏,便将尸首封于桶里,待装满后就会想办法处理掉。”他继而摇摇头,“只可惜,我不知他是怎么运出去的,又是抛尸在了何处,昨夜趁他出去时我救下青青便躲进了井中密道,一直到今日,这些桶里已然空无一物。”
风予晗一瞬间知晓了如此令人反胃的真相,想起自己之前还在那桶里待过,忍不住侧头干呕起来。
这里真是太危险了,她还是早些出去喊裴姨他们进来处理为好。这样想着,她捏紧手里的刀就向暗门走去。
“没用的,那把刀只是给你防身之用。”身后声音凉薄,她听着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里面那道暗门只能从外打开,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一整夜。”
她缓缓蜷下身子,心中的希望已经被这几句话一点一点的无情掐灭。
这么久了,裴姨还没有找过来,外面定然也发生了什么事情,形势恐怕不容乐观,而且毛毛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青青虽然一直被风予晗捂着耳朵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是看形势便知道是大哥哥惹了她,于是走过去拉拉桑澜的衣角想让他不要再说话。
桑澜拉起她的小手正要将她带离井边,无意看向井中却是脸色大变。
缓缓的水流声在耳边清晰可闻,还在独自伤心的风予晗也被这声音打断了情绪转头看过来。
桑澜手撑在边沿两侧,双眼不敢置信地半眯起来。
“怎么回事?”她从地上爬起来,刚刚蹲着有些脚麻了,一蹦一跳地挪动到他身旁。
那水流声正是从井里传来,只见里面血红的井水开始逐渐变少。
桑澜面色沉重地开口讲了一小段故事:“很早以前,居住在这里的人寻一阴凉之地合力挖了两口奇特的井,名为日月,大口唤作日,小口称为月。”他还是盯着那逐渐下降的水面,继续说道,“只是……这井并非用于寻常用途,井中并没有渗出水来,人们只在寒冬凿冰藏于日井,炎热时节储水于月井,这样不仅取出来的水冰凉,还能在夏日里取冰用作他用,如此循环往复,造福人世。”
“那就是说,这两口井便是造来当做冰井之用?”她一边听,一边很是惊叹于前人的智慧,想到之前供他们藏身的横向通道,以及井壁上的凸石,应该也是为了方便人们下井,想得也真是周全。
她静静地听他说着:“俞城年岁久远,那时还未建成现在的样子,为了方便将废水排出去,在月井下又通了四条地道,设有环环闸门,皆通入大小河流。”
他停顿须臾,道:“没想到现在落在贼人手里变成了祸害满城百姓的法子。”
“那现在……”她不由得冷汗乍显,低头看了看就快见底的月井。
他看向她:“有人打开了闸门。”
二人背对着站起身,把青青环在中间,屏气戒备四周。
她心事重重地道:“先前我在这附近就见识过变为血色的井中水,想必也是受此影响。”她有些反胃,掩住口鼻补了一句,“记得俞先生好像说是每月月圆时便会有此异象。”
他抬头看了看望不到的天,道:“巧了,今日该正值望日。”
她笑:“方才听你说这么多,你怎么知道这些?”
良久,满室寂静中飘来一句冷哼:“我就是知道。”
她问:“活了千年的老妖怪?”
“……”他无语:“你说是就是吧。”
又陷入了寂静,青青揪紧了两人的衣衫,不敢出声。
见还没等到人上来找茬,她又开口:“话说我初时掉进此处,探头在那日井,有风从下方吹来。”
他想了想,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那怪物有何神通,能在一夜间将十余个木桶掩人耳目地运个来回,想必是日井下也存有通往外界的密道。”
她点点头,日井井口上被他们塞满的木桶开始剧烈晃动。
二人同声:“来了。”
嘭嘭几声巨响,木桶被顶得向上弹起,此前掉入井中的怪物再次跳了上来,猩红着眼。
他举起木桶就向二人砸去,桑澜抱起青青,与风予晗分跳两边,怪物又举起两个木桶接连向桑澜砸去,他抱紧怀里的人快速躲闪。
怪物见几下还不得手,右肢在地上重力一拍,一条裂缝迅速延伸到桑澜那头,地面直接裂开一条一掌宽的缝隙,随着裂缝的不断拓宽,他稍一不慎便一脚踏进了裂缝里。
“快救青青!”他将怀里的青青向上抛去。
风予晗才要举着短刀袭向怪物的后脑,见此突变急忙向桑澜那头赶去。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风予晗跪在边上使尽了全力拽他才没有让他掉下去。
另一边,怪物闪身就将青青揽了过去,“呃……呃呃”地笑着,庞大身躯再次消失在了井里。
桑澜在她的拉拽下,借力爬回了地面,看着气喘不已的她,道:“我去追。”他起身就朝日井走去。
风予晗喘着粗气拉住他:“我、也去。”
“你可想清楚了?”他回头看她,方才明明还怕得想立即逃出去。
桑澜见她一连点了好几下头,便一把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抓紧了。”说罢便纵身一跃,入了井中。
☆
裴宣嘴角含血,身上剑伤醒目,她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再次晃晃荡荡地直起身。
“我说你们,打不过就早些逃命,何必在我手里送死。”店小二身上的粗布衣裳却是最为干净,他挑着眉,眼中逐渐起了杀意,“我可,不喜杀人。”
屋子里的人几乎全军覆灭,唯独她和白筠还死撑着,曹三与王大也快到了极限,半跪在地上半晌都不见响动。
明明对面只单薄一人,但在他们的全力进攻下,都未见他晃动一步。
这人所修功法非同一般,看似柔缓,但他们的招数一旦打过去,他轻轻一接便失了力道,最后反打回自己身上。
真是有够麻烦的,裴宣心中咒骂着便抬手将手中刀刃再次对准他。
“上!”
这次她与白筠从两侧夹击,店小二看着自己被窗外余晖映在地上的斜影,笑道:“时间快到了,不陪你们玩了。”
说着在两人冲过来时,他扔了手中剑向上一跃,左右各两指捏住他们砍来的刀刃,轻易便将刀从二人手中抽去。
裴宣和白筠只觉得胸前一疼,两人皆被踢得向墙上砸去,之前手里持的刀也被同时丢了过来,刺穿他们的胛骨牢牢钉在了墙上。
窗外夕阳已落,暗夜将临。
店小二拍拍手,捡起地上的佩剑便施然离去。
空气中还留有他的声音:“既然执着到不顾生死,那密室就送与你们了。”
头上流下的鲜血渐渐模糊了视野,裴宣开始意识不清,她被钉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甚至不知道自己痛的到底是何处。
白筠咬紧牙用另外一只手将没入肩胛的刀用力拔了下来,封了穴位,挣扎着向裴宣那边走去。
她见有人影带着满身伤痕向她不稳走来,唇边扯开了笑意:“谦谦……有礼的……教书先生,怎还如此的……落魄。”
失去意识前,她满心的愧疚,对风予晗、对毛毛、对所有人。
白筠眼里盈满了悲戚之色,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她,踉跄着出门去寻找药箱。
大堂里已经空无一人,黑暗笼罩了整座楼阁,昔日里的欢声笑语对比此刻的萧条惨淡只觉得无比讽刺。
就在他四处翻找之时,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黎川站在那里看他遍体鳞伤的样子,缓缓道:“何必呢……都说了无用。”
“闭嘴!”一个药箱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白筠走过去重新拾起来,与他擦肩而过。
楼外一轮圆月光亮如水,黎川看着天边隐隐泛起的红光,转身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