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筠有一身妙绝医术,得传于其母。
那他为何又上山去做了一名不谙世事的教书先生?
这是个好问题,但我们日后再论。
现在,他只想一心救人。
药箱一看就是个陈年摆设,里面可用的东西不多,他只能做些最简单的处理。
但就这处理伤口最基本的步骤,在他做来也是无比艰辛,一来是因为他自己也伤重,二来,是由于他自身的原因,手一直抖个不停。
裴宣最严重的是她头上的伤,若一直放任不管后果将不敢想象。
“公子……”有微弱声响传来。
他抬眼寻去,屋内尽数是倒在地上的人,横七竖八的,都不知生死。
曹三又唤了他一声,他这才看见还有一丝微弱意识的他,右面衣袖空了一截,断臂就掉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白筠走过去蹲在他身旁,抱歉道:“我马上就给你看伤。”
曹三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交到他手里,气息虚弱:“这个……可以止血……给……”他指着不远处的裴宣。
他握紧手里的瓶子,此刻这可当真是救命的东西,他朝地上人点点头,反身走了回去。
他没有去看曹三怎么样了,或许晕了过去,又或许是断了气。
处理完裴宣的伤口后,他又转身一个一个的抬起地上的人,替他们止住血,试图挽回更多的性命。
行医时,医者总会越来越贪心,忍不住想救下更多的人。这话在他幼时,常听娘亲念叨。
夜越来越深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在静谧的屋子里点着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端出去一盆又一盆鲜红的血水。
有脚步声整齐而来,领头的黑白影子一路“啊呜、啊呜”地狂奔进来。
毛毛围着裴宣转着圈,它自己身上都还缠满了麻布,显然是刚从死里逃生出来。
白筠终于停下了手,站起身来。
门外援兵赶到,看到一地的惨烈状况惊得不敢发一言。
“快!快让郎中进来!”领头的人神色仓惶,但还是有条有序地组织着手下人抬人、救人,待安排结束后他才向身旁的白筠行了个礼,道:“袁某多谢公子搭救同僚之情。”
“不必了。”白筠看他衣着与司理院的人虽相似,却还有些不同之处,便不想再多与官府牵扯。
说罢,他便拂袖离开,他已将残局尽量收拾妥善,是生是死,再与他无关。
天上圆月已有半数染上了血色,他抬头看了看,知道自己还要接着去找人。
那道暗门在店小二离开不久后就突然被炸毁,堵了进去里面的通路,现在彻底断了线索,他还真得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回自己的小师侄。
“走吧,带你去。”
这个声音还真是缠了他一整天,他不信黎川,他要自己去找。
“是我将无辜的小姑娘牵扯了进来,现在我想……弥补一下。”他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沉积了一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他走过去掐住黎川的脖子,大声质问他:“你到底要怎样!让我不要去找的是你,现在要带我去找的还是你!”
“她……她要是出了事,我还怎么向师兄交代啊……”他低下头,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角有泪渗出,被风吹过卷走。
黎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痛苦模样,眼角平静至极。
“要不是你师兄,你以为我会管你。”他转口就又接了个弥天大谎。
对方惊得瞬间抬起头,他一掌便将他打晕了过去,“这件事情,还不能让你插手。”
他想弥补?怎么可能,许多年来他黎川只愧对过一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至于他口中所谓的师兄,嗯……他就是拿来用一用分散他的注意。
既然骗不走他,直接带走不就好了,就应该早些下手的。
黎川扭扭脖子,转瞬间就带着白筠消失在月色之下。
☆
地道深黝,桑澜身姿轻捷,发光的珠子费力地飘在他身后,一到拐弯处还是会被甩开不少距离,风予晗看它可怜,伸手将它揣在了怀里。
她有些窘迫:“你、你放我下来吧。”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陌生男子这么抱着,虽、虽然是特殊情况吧,可她还是有点……紧张。
少女的羞涩只换来了一声无情的冷哼,桑澜低头瞥她一眼,唇面轻启:“我还不想浪费时间再等你赶上来。”
她意识到自己最得意的轻功被小瞧了,生气道:“我轻功不差的!”
“就凭你那快要折断了的脚腕?”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鄙夷,“还没到需要你逞强的时候。”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醒她,脚踝上被她忽略已久的疼痛直接袭入了脑海,她一哆嗦,骂道:“行!本姑娘今天就破例给你抱,不枉我中午吃的一顿饱饭!”
听她此言,头上响起一阵低沉笑声,他笑:“还行,抱得动。”
她本就靠在他胸前,耳边感受到他因为笑而发出的细微抖动,抱着珠子渐渐埋下了头。
她拳打脚踢地赶跑了脑子里冒出来的粉粉嫩嫩的奇怪东西,拍拍自己的脑门,提醒自己要时刻冷静,不能胡思乱想,现在青青还落入敌手不知情况如何。
青青年龄很小,话都还说不利索,但是她很乖,又很懂事,脸蛋摸起来软软的,抱起来香香的,整个小人儿都散发着可爱的气息,风予晗也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相识还不久的小女孩,等她再长大些,定然会出落成一个性格讨喜的小美人。
一定要救回她!她暗自下定决心。
一直在赶路的桑澜并没有空像她一般在心里想这么多事情,他现在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你不觉得,这条地道有些太长了吗?”
听他这么一问,风予晗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追出来很久却还没有快到出口的迹象,但是当时下到井底后也只见这一条密道,应该没有走错才是。
她虽然不太熟悉这边,但好歹也算是半个俞城人,在心里大概估计了一下,“义安门临近城门,客店已经快到了义安门以北的边缘,这条地道似乎……”
她说着在脑中还原了一下一路进来时所看到的场景:高悬的太阳、背离人流的小巷、暗门的角落……方位逐渐变得清晰,她突然出声喊道:“也是朝北!”
桑澜脚步不停,继续等她的下文,片刻后,听得她继续说道:“我们追了这么久,若是按地上的路线来看,此时,应该已经出了城往北去了!”
这些人到底是在谋划着什么事情!
她绷紧着全身,若说月井下的水道是利用了前人所挖的排水之法,但这日井下的地道土质还新,一路过来未见垮塌,显然是他们近来才新挖出来的一条通路。
那变态藏身在地下虐杀动物,足以证明他的非人本性,但存血于水来污染附近水源又是为何?这样做岂非留了线索容易暴露?她越想越觉得脑袋里变成了一团乱麻,事情似乎越变越复杂。
她只是饿了进来吃顿饭啊……
“确实,城内还没有能让他大肆抛尸的地方。”桑澜停下了脚步,抬头向上望去。
有风穿过杂乱无章的枯草吹了进来,风予晗从他怀里跳下地面,看着近在眼前的出口,二人心中既急切又紧张。
这外面,又不知会是一幅怎样的风景。
就快出去时,两人手上的动作皆是一怔,因为正有一双猩红的眼睛隐在那枯草堆的后面盯着他们,连带着一股恶臭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