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过来时,青青就坐在她面前哭着,小手抹着眼眶里渗出来的泪珠子,看着好生委屈。
“青青……”她有些头疼,抚着额挣扎起身。
刚刚发生了什么,她记得方才还同桑澜一道顺着地道追来,眼看马上就快到了出口,然后……就……就发生了什么?
“姐姐……”青青见她醒了过来,移动着身子挪到她身旁,哭得脸蛋红红的,还挂着豆大的眼泪,说话时带着厚厚的鼻音。
风予晗握上她的小手,将她从头到尾审视了一番,宽大的袍子还歪斜着套在她身上,脸蛋上有些脏污,身上倒是没见到什么伤口。
见青青并无大碍,她这才缓缓舒了口气,看来那怪物还没来得及对她动手。
“不哭,我们青青不哭了哦。”她抬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柔下来声音轻轻安慰着。
恍惚间,她在青青的脸上看到了一双赤红的眼瞳,没有焦距,不见瞳孔,活像被掏了两个血窟窿。
她吓得心中漏跳一拍,青青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僵硬,歪着头靠她更近了一些,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再定睛看去时,青青的面上已再无异样,她笑着摸摸她的头:“没事,别怕。”
她想起来了,昏过去之前她和桑澜还没有出来那个洞口,当时他们都被隐在枯草堆后面的那双猩红眼睛吓了一跳。
那桑澜呢?他是不是也被弄昏过去丢在了其他地方?
她朝四周看去,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浓雾,根本看不清周围都有些什么。
这可怎么办,现下危机四伏,和桑澜走散可谓是雪上加霜。
“走吧,我们去找你的大哥哥去。”她牵起青青的小手,起身穿过浓雾向外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小手就捏紧她的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她回头,以为青青是哪里不太舒服。
“姐姐,我们还不能离开这里。”
不能离开?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怎么一大意就忽略了,那怪物怎么会轻易将她们丢到一起。
她正想甩开手里握着的小手,顷刻间青青的五指上就长出了尖利的指甲紧紧抓住她,抬起头却是满脸的泪水,她难受地蹙起眉,对她说道:“姐姐……快,快走!”
“风予晗——”
尖锐与嘶吼混杂,随着这两声吼叫,地上突然破出许多荆棘来,她只觉得身体被瞬间撕裂成了碎片。
青青跑进了浓雾里随之散去,头顶有乌鸦成群盘旋在月下,四周是满目的荒凉,地上寸草不生,堆满腥臭的白骨和残缺尸体。
这里压根就是一处乱坟岗!
桑澜终究是晚了一步,等他躲过拦路的人赶到时,风予晗已被腾空架在丛生的荆棘之间,鲜血顺着刺身流淌在地上,迅速被根茎吸收干净。
她歪着头,双目无神地朝着他的方向,最后她听到了,那一声呼喊,这个自从相识就一直说话凶巴巴的人,还是第一次听他喊出她的名字。
想来,她还欠了他一条命。
真是的,她活在这世上,欠的债早已还不完了。
“怎样?我将她丢了进去,你居然有眼无珠地一直抓着那小女孩儿不放?”
店小二抚摸着她冰凉的脸,声音中饱含着惊喜:“客官,您才是最好的祭品呐……”
一颗泛着白光的珠子从风予晗的怀里飞了出来,径直冲向桑澜伸开的手里,珠子里散发出团团黑气萦绕在他周身,抬眸间一阵劲风席卷四方。
店小二踢了一脚匍匐在地上的怪物,脸色变得不太好看,道:“快些开始,我再去拦他片刻。”
话落就抽剑朝桑澜那头冲过去,他从空中刺向桑澜,却被对方反手抓住了剑刃,鲜血不断滴落下来,但他似乎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店小二与他对峙着,手里使了全力也从桑澜手里抽不出来剑,索性弃了它翻身向后退去。
桑澜将他的剑拿在手里转了一圈,抬手丢过去插在了店小二的脚下,店小二低头看着又被扔回来的剑,额头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桑澜蹲下来在尸堆里翻了翻,翻出一根细长的骨头,握在手里掂了掂,觉得还算趁手。
店小二不敢再轻举妄动,笑道:“看来我那密室里还真是混进了不少奇人。”
对方丝毫没有理他的话,右手捏着那根骨头,手上血流如注。
“打不打?”
店小二被问得一愣,笑着反问他:“那我要是不打呢?”他只想拖延时间,和眼前人打起来过于冒险。
“不打,就死!”
桑澜眼中戾气横生,抬脚就朝他冲了过来,店小二被摄得心中有些退怯,与桑澜过招时只守不攻,只盼另一边的动作能快些,他这里怕是抵挡不了多久。
另一头,怪物用刀将自己的左手直接砍了下来,拿在右手上围着风予晗画了一个血阵,阵图并不复杂,复杂的是要准备的东西。
怪物转动着猩红的眼睛看着遍布山头的尸体,这些并不是人,他看了看面前的风予晗,想了一下,应该说几乎都不是人。
三年前,他们挟持了那个客店老板,利用他背后不干净的营生和人脉,从四海八荒搜罗来各种奇珍异兽,当然其中不少需要花大价钱来倒卖,但这些都不需要他来操心,他只需要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研究用何种方法来杀死他们,渐渐地,他在折磨它们的过程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看着他们痛不欲生地在挣扎中慢慢死去,他心里的空虚似乎都被填得满满当当,真是何等的美丽啊!他开始更深地沉浸其中,手法也逐渐娴熟起来,出手利落又不会一下就让它们毙命。
这些生灵流下的眼泪只会带给他更想折磨他们的欲望,它们有的很是通晓人性,会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向他求饶,当然若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施舍给它们痛快一刀,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看它们满地打滚的样子,聆听它们惨烈的吼叫。
虽然密室里存放了不少冰块,尸体不易腐坏,但用来装它们的木桶很快就会被填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下井将它们运到这里,长久如此地反复,这里逐渐不太能堆下了。
有一日大人结束了店里的活计,对他说,该存点血在那小井里,给大家分享一下了。
好啊,他一向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让大家都尝尝这美味的鲜血又有何妨。
每到月圆之日,他会按时打开闸门将存好的血水抽出去,幸运的人就会有机会品尝到它们,想想就激动得热血沸腾。
他抬头看了看,今夜也是月圆,这次是他最后与他们分享美味的鲜血了,心中竟有些不舍。
这轮月亮,与那口盛满血水的井很是相像,听大人说它就叫月井,原来是由此得名。
回顾了一下短瞬的时光,现在,他已经准备好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得永生。
怪物张开嘴吐出了三颗头颅,分别是那白虎、重明鸟,还有陵鱼三首。他将它们在地上放好,将鲜血滴在阵中,整个山头瞬间被红光笼罩。
荆棘开始从各处破土而出,刺穿地上腐烂的碎肉吸食着什么,不过一会儿那些还未腐烂完全的尸体就已变成了一堆枯骨。
店小二在与桑澜缠斗时见此异象,贪恋地多看了一眼,转身便被桑澜一脚踹在了地上。
他近乎痴狂地大笑:“终于……终于等到了!哈哈哈哈终于让我等到了啊!”
他被桑澜伤了不少地方,但是此刻他已经忘却了一切疼痛,他瞪着眼睛看向面前立着的人影,挑衅道:“来啊!杀了我啊!你以为现在的我还会怕你吗!”
真是疯了!桑澜收住了踩向他胸口的脚,看向被染得血红的半边夜空。
这些疯子还真是搞了个大动作,他转了转手上那根骨头,用力一挥,地上人就湮没了声息,只余半边破碎的脑袋。
血阵已被四周疯长出来的荆棘包围起来,怪物看着自己被贯穿的胸口,笑了起来。
“呃呃……呃呃呃呃……”
他用嘶哑的嗓子缓缓吐出了几个字:“苍生为祭……天神……降临!”
他张开双手举向天际。
☆
俞城,义安门,不少人周身泛起了红光,惊恐的哀嚎声连片传来,俞城上空被自北而来的死气所覆盖。
人们当街跪在地上痛苦的用手抱住脑袋,他们无法抑制地流着眼泪,有得难受的磕起了头,恳求那些脏东西快些离开自己。
他们苦苦哀求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内心觉得自己做了许多不可饶恕的事情,脑海里总有千万声音在不断谴责他们。
“就是你们喝干了我的血……”
“还我命来……你们必不得好死……”
“我要让你们也体会体会那些滋味……”
……
死气侵入他们的体内,折磨着他们,环绕着他们。
当然,也有一些人并没有出事,他们大多只是停留在此的旅客,但是见此异状也吓得快晕了过去。
还有距离义安门稍远的其他街道,他们还沉浸在夜间美梦的香甜之中。
白筠惊呼一声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屋子里空无一人,黎川并不在这。
他连忙跑了出去,这里正是晨间他和风予晗到过的义安门街市,旁边就是他们去看过的商铺。
但是此刻,原本应该寂静的夜晚却充斥着尖锐的惨叫声,他朝天边望去,北方有红光乍现。
这里离城门很近,不过多久他就赶了过去,值守的人揉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推搡道:“去去去,要出城明儿赶早来。”
他心中急得冒火,摸了摸身上,翻找出来一块鎏金令牌,龙纹蜿蜒而上,正中一个“皇”字甚是瞩目。
他咬咬牙,将它送到了对方眼前。
那小兵睁开眼一看,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又是磕头又是喊着万岁,他进去喊醒了所有值班的人,几人合力,立刻就打开了厚重的城门。
小兵擦着汗将他送出城外,见他又回过了头,吓得浑身一抖。
白筠道:“劳烦,有无马匹暂借一下。”
“好好好。”小兵又跑去给他牵来了一头精壮的好马,慷慨道,“送与阁下了。”
白筠作揖道:“多谢。”说罢便翻身上马,朝北疾驰而去。
☆
云台山,怡竹书院。
两位老人正在殿中品茶,眼看夜幕越深,二人还在就方才的话题争辩不下。
合竹斜睨座下人一眼,捋着胡子叹道:“几日前我将白筠那小子打发下了山,俞家小子今日又来了书信说他对商铺大体上还算满意,若是他定在了那里,我估摸他最后开个医馆什么的,让晗儿跟着他学些医术,日后也好混口饭吃。”
他见对方还未答话,又说道:“这样晗儿也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你道如何?”
“不行!”
座下人一口否决,花季站起了身,一脸鄙夷地扫视一番装饰的金碧辉煌的大殿,道:“我也不想放晗儿在你这俗气的地方学什么书,只是……”她转过身负手道,“俞城近年来越发的人多眼杂,她休沐回去有我看着她,平日里还是待在这里隔离人世为好,学什么医术?哼!我还能养活不了她不成!”
见他们俩又绕进了双方都不肯退让的死胡同里,合竹叹气道:“可你把那孩子一直憋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我已经让白筠带走了令牌,若真出了什么事,那边还能不肯出手搭救一把?”
“你让旁人把令牌带走了?!你可知那是什么东西!”花季气得转头瞪他。
合竹招招手:“哎……那小子可稳重着呢!我自己养大的信得过的!”
天边突现的异色吸引了二人的目光,花季脸色大变,急忙赶出去殿外。
云台山上的风肆虐起来那可真是死命得吹,花季站在竹云峰上紧盯着天边的那轮血月。
合竹本就腰腿乏力,但看她神色仓惶也还是跟着跑了出来。他也看向天边,活了百余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俞城出这么大的动静。
“你们有人历劫去了?”
花季回头瞪他一眼,忧心忡忡地开口:“你可知俞城曾是一处神显福地?”
合竹点头:“说是有神会降临在这嘛,幼时听过传说。”
他点完头才觉得不太对劲,急忙问道:“这是真的?”
这次换花季点头:“是真的。”
说完花季的身影就消散在朦胧黑夜之中,地上有花瓣残留,合竹吃力地弯腰捡起一片握在手心里,朝着虚空大喊:“你个老太婆可悠着点!”
回应他的是一串银铃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