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和翊在雁平阁二楼厢房等候。手中的书卷已久久停留在一页,不曾翻动。门外楼头,一辆灰篷的马车停候,淡茜红的身影由侍女搀扶着下车,手捧一长卷。和翊匆匆将书翻动了几页,作出在读的样子,恰巧落在那页:“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趁着爹爹去都统府上叙旧才得闲溜了出来。”身后生疏了许久的声音亮起,在他面前一贯娇柔语调也不曾改变。
“那是自然,如今相见也不便了。”和翊见女子穿着他不曾见过的裙衫,模样却一如从前,仿佛这些未能相见的日子短如他午后小憩。
“本是朝夕相伴,还不是因为你被当今圣上选入雁平阁,忙不迭地从延陵搬入京城。”
“如今你也入京,并不是没有缘故的事吧。”和翊翻弄书卷,目光依旧落在楼外街景,“先给程小姐贺喜了。”
“闲扯什么,都是没定数的事。”
“程小姐不信,雁平阁这边消息倒是第一等的快。前阵子晋王派人频频去程府,如今又将你接入京城,就等一道圣旨赐婚了。”
“还不知道爹爹能否应允呢。嫁入皇家自然荣耀至极,但日子不也是在刀尖上挨着么?何况爹爹是兵部侍郎,大景其他各位王爷必然要小心提防的。”
“哟,还没嫁入晋王府便已为家族安危担忧起来,程小姐当真贤妻。”和翊把书一合,“说到底,荣耀对你的诱惑到底比安危更大些。”
“那又怎样,再怎么劳心费神地活着,王妃的身份自然是其他世家子弟的内眷无人能敌的。何况晋王还是圣上嫡出…...”被和翊如此嘲讽,女子自然说出这般耀武扬威的话。
“程小姐想得倒美。晋王纵然是嫡出,上头也还有同样嫡出的梁王、定王。纵然大景太子未立,也未必轮得到晋王。”
“我只顺口一提,你非要认真玩笑。还有,你何时开始叫我‘程小姐’了?非要这般嘲讽。”
“缨年,如今还有回转的余地。你爹爹官至三品,身家不凡,嫁给延陵的世家子弟照样能荣华一生。你知道的,京中风景民生皆不如延陵……”
“那和翊为何入京呢?不也为了仕途么?”缨年恨恨地盯着和翊,“延陵虽好,若我要你与我一同回去,你可答应?”
“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和翊分明是在自言自语。
“锦绣前程,谁不爱呢?你我本无二异。”
“若一舍俱舍,不如归隐山林,我干脆连这翰林世族的门第也不要了。”
“要是真的终身不第,隐没山林,怕你也是不甘心。不能青史留名,这一遭算是白活了。”缨年展开从延陵一路带来的画卷,画着芙蓉飞雁,“或许,唯有尝过这高官厚禄、重锁深宫之苦,才晓得闲庭信步是怎样的难得。”
“无妨!无妨……谁人不羡雁平阁呢?掌天子文翰之事,何谈高官厚禄之苦,我在此乐得逍遥自在呢。”
缨年冷一冷脸:“自在便好。我来寻你本就是为了送这幅画,你早早喊着要的。无事的话,我便回了。”
“恕不远送。”和翊依旧盯着楼下街坊人群,“反正以后同在京中,常来叙旧便是了,晋王妃。”
听罢那三个字,缨年气得血往脸上涌。按耐着脾气掩上了厢房的门,用团扇朝脸扑着风,担心下楼后被他人撞见满脸通红的样子。
倚在门上,却听得里面喃喃道,“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缨年不禁心有戚戚。虽说世事还能转圜,却已然进京,爹爹做了二十年的四品官也终于被皇上许了晋职。何况,对于晋王,她也是有情。
但所谓的情,有多少来源于他身为皇族嫡子的光环,连缨年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