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年回到居住的永棠苑,恰是阳春,院落里的西府海棠簌簌开放。她一路上仍回想着容济轻易对库房总管发怒的样子,觉得蹊跷,若是府中长年伺候的人了、不应如此不留情面地让人在府前跪着,何况时总管库房这样的要职,虽是下人,却也应善待以便笼络人心。便猜测容济与他并不交好,若是这位总管有意泄露,或许能借机打听一些王府内情。
她入宫只带了在程府时就伺候她的鸾玉。容济配给她的两个丫鬟,月白与淡绯,便留在苑中洒扫修整,见她回来、身后还带人押着库房总管,面色戚戚。这两个丫鬟昨日缨年入府时才跟了她,也尚未在她近前侍候,见她此般气势带了人来,都在廊前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她。
缨年柔声道:“快起来,难道我以后进进出出永棠苑你们都要跪吗?你们先在廊下候着,我有话与总管谈。”
缨年在永棠苑的正厅坐定,只留鸾玉在旁侍奉,押着库房总管来的人也都遣散,道:“总管贵姓?”
库房总管四十余岁的样子,身型略微发福,面相还算周正,连忙回道:“不敢不敢,小人免贵姓连。”
“连总管,你也知道我今日才算第一天住在府中,人生地不熟,怎么可能有本事教训你这个府里的老人呢?只是受王爷所托,我才来问你,昨日才收到了东西怎么今早就没了?还偏偏是皇后娘娘所赠之物。”
“回王妃,昨日王府婚宴,人多手杂,我向王爷请求,开了正厅的西厢房收纳贵客礼物,也特地派了人在门口看守。收到的东西都由账房登记,晚宴结束后由丫鬟小厮搬入库房。我已查了礼单,确有皇后娘娘送的‘点翠玉簪’一项。只是这库房中的确没有呀!”
“若是如你所说把守严密,那东西必定在府中下人手上,连总管可曾通通搜查一遍?”
“本是今早王妃装饰之前就该给您送到永棠苑的,只是一直找不到、已都搜查了下人住所了,仍是没有。”
“那么连总管便把昨日搬运东西的小厮丫鬟都叫来,一一盘问昨日是谁经手了皇后送的礼物。”
“点翠玉簪这等小件均由丫鬟们搬运,只叫她们来便可。”
缨年在他们来之前准了连总管起身,被传来的八个丫鬟在庭院里跪了一地,大多身着不同深浅的青色裙衫,一位着紫衫,一位着红衫。
连总管训道:“昨日是谁先收下皇后送来的礼物的?”
身着紫衫的那位相貌姣好,答道:“昨儿收礼时皆是奴婢与烟红姑娘迎接,是奴婢亲手收下皇后娘娘侍女送来的雕漆宝盒的,皇后之礼甚是贵重,奴婢便亲自将宝盒送去西厢房了,账房先生给登记后便放在房内桌上了。皇后之礼到得极早,那时桌上还没有其他礼盒。”
“既然是雕漆宝盒,色泽鲜红,应当极易辨识。”缨年微微扬起下巴,睥睨着一地仆从,问道:“之后可有谁看到红色的盒子了?”
下面无人应答。连总管怒声道:“若是都不回话,你们便跪在这里想,跪倒想起来为止!若是一直想不起来,午饭也都不要吃了!”
“不必连累别人!”那红衣女子突然抬起头来,“是我拿的,要杀要剐听凭王妃处置。”
连总管一看有人认了,上前便要踹她一脚,缨年见势拦下:“你倒爽快!你既说你拿了,东西呢?”
“今早去当铺当掉了。”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连总管怒道:“忘恩负义的东西!王爷白白救你了!”
缨年听连总管话中有话,此时也来不及细问,便道:“月白,给连总管赐座。总管先别急,等把东西寻回来再惩罚她不迟。”转向那红衣女子问道,“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你也敢拿?”
红衣女子冷笑道:“那雕漆宝盒上的凤纹我还是认得的。我虽不识货,却知道皇后送的必是好东西。既要铤而走险,自然要挑最好的。”
“你缺钱?”
红衣女子的气焰弱了下来:“娘住在山上、得了肺痨,我在王府当差、弟弟在赌坊打杂,家里给娘抓药的钱都用光了。我自知此事迟早揭发,但反正钱已到手、给娘买了最好的药,王妃要赶我出去也无妨!”
连总管嘲讽道:“你弟弟在赌坊竟没有像你一样赌一把!”
“九岁小儿怎会去赌!”
竟九岁便要去讨生活,缨年心生怜悯,见她言辞恳切,却依旧要证实一番:“连总管,烦请你派人去把这位姑娘的弟弟接到府上给我看看,也带些补品去山上看看她娘的情况。”
“王妃当真菩萨心肠!”连总管诧异,“叫她‘烟红’便可。只是她做出这般卑怯的勾当,若不重罚,在府上难以服众。”
缨年听着“卑怯”一词,只觉得极为刺耳。
“自是要罚的。”缨年命鸾玉去自己房里取了银钱,一想到此番要破费巨大,虽心疼烟红境遇,却也有心有不悦,“鸾玉与烟红一并去当铺把点翠玉簪赎回来,事情完了后该罚的自要清算。”
一众仆人皆为查办此事出了府,连总管被缨年留下问话。
“今早之事委屈连总管了。敢问总管在晋王府效力多久了?”
“王爷十五岁封王开府时小人就被从宫里派入晋王府伺候,如今已五年了。此前已在内务府当差二十余年。”
“在府前罚跪是有意让人蒙羞于门前路过之人,此是重罚,如此不给总管脸面的吗?此前王爷可曾这般罚过其他人?”
“王爷虽对人对己都很严苛,却不曾这般羞辱下人。”连总管的声音中有着不甘,“只因王爷以为小人背叛了他,又没有实据,不能以此将我打发了,今日才大怒下此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