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红看姜鹤年事已高,又不避讳谈论生死,觉得不像是势利之人,便问:“师傅当年为我造断鸿剑时,为何不曾出此高价?”
“富贵之人得了好剑,却不用来习武。若爱惜些便供在正堂,若不珍惜便扔在库房落灰。只有得来不易的东西,他们才会重视些许。”
烟红会意,辞别了姜鹤,又恐那书生寻死,便将从他那里赢得的金块还给他,道:“多亏了你,我才寻得姜师傅。若真想出人头地,便暂且熬过这一夜,我明天日落前再来找你。”
姜鹤见那少年灰头土脸地回来,向他道,“季琛,看你这神色,今日结果已是分明。”
烟红快马回宫,改换了侍女的衣服,进了明宵殿。将夜间之事都说与缨年,虽已找到和翊所荐的铸剑师,因拿不出修筑墓园的钱,缨年却依然忧心。
又闻皇帝今夜又宿在宛乔的斑竹馆,这几日定王也不进宫,皇后那边顿时冷落了许多。
缨年又听烟红说了季琛殿试落选之事,道:“她既然说我用权偏私,反正我已顶了这个罪名,便也不必顾忌了。”
“殿试?那便是与许家公子同期殿选了。许公子此次虽只中了二甲进士,却能留在京中供职...”
烟红道:“季琛既能走到殿试这一步,必定有些许才干。许小姐意外入宫,她弟弟在京中除了程府便无人照应,王妃家又要避嫌,不如让季琛投于许公子门下,或可帮衬一二。”
次日清晨,便听得宛乔被封为婕妤,其弟许宗泓受任京府通判。烟红正欲去程府,请许宗泓收季琛于门下,才从皇城墙上翻跃而下,就撞见容溪勒马而立,目睹她翻墙全程。
烟红像平日偶遇容溪一样,捋捋衣裳对他行了礼,便欲离去。
“天朗气清,这位公子何处去?”身后却响起容溪调侃的声音。
烟红才想起自己此时着男子服饰,又翻墙而下,被人看见不可能不被捉拿;只是她知道容溪无意参与宫闱斗争,也不工于心计,不会举报她。
烟红勉强停下脚步,只当皇后对缨年的禁令全不存在,道:“我寻着城郊一块宝地,家父年老体衰,正要去看看是否是下葬之处。”她父亲早被定王党羽杀害,姜鹤的年纪又恰好像她父亲,便以此扯谎。
“是什么样的宝地,本王也想看看。”
烟红看出容溪只是对她感兴趣,本不为所动,却想到为姜鹤修建墓园之事,暗示道:“王爷有所不知,家父此生别无所求,只愿死后能有如宫殿大小的墓园安葬。”她看容溪神色震惊,又笑道,“王爷不必惊奇,我就算向王妃那里去偷,也偷不出这么多钱的。”
“姑娘不如带本王一起去,若果真是个佳处,本王获许可赞助些许,以表惜老怜贫之意。”
哪有什么宝地,烟红想不到容溪执意要看,却不知带他去何处,突生一计:“多谢王爷美意,只是说来要冒犯王爷了,那块宝地正在皇帝游春之处,渭山之巅。”
“本王向来不在意这些礼法,你只带本王同去便是。”容溪柔和地看着她,笑道,“今日气淑风和,又有美人作伴,比上回让人舒畅得多。”
烟红为了让容溪赞助修筑姜鹤之墓,虽无意与他纠缠,此时却只能对他唯命是从。容溪先是带她去街市上买了身女子的服饰,才往渭山去。
行至半山,山势愈发陡峭,骑马难上,二人只得下马徒步。容溪担忧烟红是女子,行走不便,就伸手牵她,却被她笑着一掌拍开。烟红袖子的薄纱从容溪指尖滑过,他一时晃神。
烟红见他愣在那里,刻意找话道:“王爷出门都不带随从的?”
“你翻墙而下时若是被其他人看见,恐怕早就被当成私逃的宫女被押去母后面前问罪了。”容溪瞥了一眼同他并肩行走的烟红,“我一看见你,就遣走了身边小厮,你不谢我?”
“我心里感激王爷。只是烟红整个人都是晋王府的,一无所有,无以为谢。”
“你可愿意到梁王府里伺候?”
“我不善伺候人。”
“我是说,若你能为我磨墨烹茶......不,哪怕你只是住在梁王府都好。你自然是与其他女子不同。”
“王爷难道是和皇帝一样,喜爱搜罗天下奇珍?我是不信皇帝真对许小姐一见钟情,只是看她与画中人神似,把她想象成了画中仙。王爷心中的烟红,也只是一种想象。何况晋王妃因许小姐之事见罪于皇后,烟红更是对皇室之人敬而远之。”
“你若是为晋王妃在碧流行宫所遇之事,我会去劝母后,为王妃说情。”梁王艰难地选择词语,想让自己听起来真诚,“只要你开心。”
烟红向来只觉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情至深是极为可笑之事。对于先前仰慕她美貌之人,都一笑付之,本以为容溪身份显赫、来去自由,是不为情所困之人,见容溪此时与他人别无二致,更是笑道:“王爷若要我开心,便为家父在此处修建墓园。”
临近山巅,二人走了几步,远处江山便豁然在眼前展开。烟红本以为山顶境界开阔,不料因渭山临近都城的平地,本就不高,仍然如同处在众山之间,目极之处,唯有青山连绵,山谷间渭川缓缓流去。
“这是易事。等到筑城之日,容济应已回京,他若应允,烟红姑娘可否愿往梁王府上小住?”
烟红轻笑道:“晋王有什么不答应的?我与王爷一言为定便是了。”
此时已是日影西移,烟红想起日暮前要给季琛答复,既然修筑墓园之事已定,便欲辞别容溪下山。容溪知道她留不得,只独自坐于山顶,随她去了。
待烟红纵马疾驰到城西门外的客栈时,已然日暮昏暝。远远看见季琛满面枯槁,坐在门口酒肆发呆,得知能投于京府通判门下后,面目顿时生动了起来。
姜鹤依然坐在那间昏暗低矮的屋子里,烟红推门而入时,看见昨日他桌上的那把剑已经不见了。
“为您修筑墓园之事,我家主子已经应允。姜师傅,何时开始造剑?”
“不必了。”姜鹤满足地笑道,“已有贵人答应为我修筑。也不用我造剑,他直接将那把玉渊剑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