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和翊共看《桃花扇》之后那几日，缨年仍回想着那句“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它不断吗”，想不通这结局：侯李二人原本情笃，好容易相见了，却突然顿悟，双双入道。

“和翊喜欢《桃花扇》的结局吗？”缨年悄悄将和翊请到永棠苑喝茶，一日，借机探听和翊对“情”与“道”的看法

和翊以诗答道：“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与其说因国破家亡而无法延续情缘，倒像是这二人从江山兴亡之中看破世事无常。放下‘执着’，寻求解脱。”

“那和翊怎么选呢？”

“中庸，至诚。”和翊答道，又问，“先前总来雁平阁送信的那位姑娘，如今怎么不见了？”

若说世间有斩断爱欲情根之人，缨年只能想到烟红，恰逢和翊提起，才想到自己出宫之后还未打听到任何烟红的消息，便提议：“烟红如今在梁王府养伤，和翊陪我去看看可好？”

和翊回绝道：“缨年真是心大。梁王好歹是晋王兄弟，若是看到你与其他男子厮混，纵然再不理正事，也难免会对晋王提起。”

“可缨年想与和翊一直呆在一起，像在清嘉别馆时一样。还想与和翊再一起看戏。”

和翊见她为难之状，劝道：“今日你若要去梁王府，我便回雁平阁。来日再带些诗书给你。”

缨年应允，独自前往梁王府。同样的格制布局，不像晋王府处处简朴、鲜有装饰，正值春日梁王那边即使是室内也被装点得花团锦簇，如果说定王喜爱搜集奇珍以讨好帝后，那么梁王府满是奇花异草，弥散着一股异香。

缨年来不及细看，就被引入后院，见两个衣着华丽精致如姚黄魏紫的侍女，坐在石上折纸。

“群青、霁青，这是晋王妃。”领缨年进府的侍女提醒道。

这二人慌忙收了还未折好的纸，提裙跪下。缨年让她们不慌，只问在折什么，那二人送到她眼前给细看了，是二十四面的纸镂花球。

其中一青衣女子答道：“霁青祖籍姑苏，记得儿时看过一种二十四面的绣花球，可以踢着玩，就想勉强用纸折了试试。”

缨年见她也是江南人，顿感亲切，便问她是在这府里做什么的。

霁青答道：“原本是在厨房帮佣，前些日子开始专门侍奉烟红姑娘。刚刚王爷进房里陪姑娘，我们无事便退出来了。”

梁王对烟红有意，缨年正准备推门进去，却被霁青拦下：“王爷说不让别人进去打扰。”

缨年有些不自在，明明是她的侍女，在别人府上却不能随便见了，便道：“你不知道那是谁的侍女？”

“是晋王妃的。”霁青小声道，“只是以后，若是成了梁王侧妃，梁王府正妃未立，烟红姑娘或许与王妃平起平坐也未可知。”

缨年还没品出霁青这话的深意，鸾玉先笑道：“烟红姑娘是否嫁人还未可知，你们倒把她当成梁王妃来捧了。”

“梁王是嫡长子，天家贵胄，非比寻常，他若要娶，还有女子不嫁的？”

鸾玉得意道：“这你就不知了，你们王爷非比寻常，烟红也不是寻常女子可比！先不说我们王爷和王妃同不同意，那等姿容，要我说，连当今盛宠的许婕妤都比不上。”

缨年虽赞同鸾玉所说，只是见她越发口无遮拦，阻止道：“你真把自己当烟红的主子了。烟红嫁或者不嫁，终究要她自己选择为好。”

正说着，似是梁王听见屋外异动，一小厮推门出来，请缨年进去。

绕过重重帷幔，缨年看到容溪背对着她，正在喂烟红服药，先是自己试了温度，才送到烟红嘴边，末了又亲自为她擦汗。如此闲散不羁之人，向来被人服侍惯了，连皇帝也不能逼他做事，此时却心甘情愿地侍候病人，哪怕对方出身寒微、只是个下人。

缨年仰头看到屋顶的瓦片被解开几片，因是晴日，阳光便直直射下，点点光斑落在地砖上，室内顿生暖意。

容溪听到身后没了动静，才注意到缨年在痴看屋顶上的洞，笑道：“平卿说夜间想看星星，她伤势未愈，不便下床，我就派人揭了屋顶瓦片，躺在床上，刚巧能看见紫微星。”

缨年感动于梁王对烟红百依百顺，却疑惑道：“平卿？”

烟红强撑着想要起身，却体力不支，容溪见状，急忙去扶，又拿过一绣花的茉莉香枕垫在她身后，才支撑她坐直了。

烟红道：“王妃一直不知，也是我没有机会告诉王妃，我姓顾，本名平卿，因晋王府上下皆以色彩命名，便让王爷赐名烟红，从前的名字就隐没了。”

“‘平卿’，这名字很好。”缨年赞叹道。

烟红道：“容溪只私下里才这么叫我，当着下人面前，还叫我‘烟红’。终究我还是晋王府那边的人，总不能坏了那边的规矩。”

缨年听她直呼容溪大名，连她都不敢这么叫，惊讶于二人的亲昵。容溪见烟红在旁人面前也不避讳叫自己的名字，很是高兴，像是想起一事似的，只叫缨年一人往厢房去。

“晋王妃也知道我对平卿有意，她是你的侍女，我若要娶她，自然还得经有王妃与皇弟的同意。如今容济不在，我便先与你说，等容济回来，你再劝他。”

缨年浅浅笑道：“从未见过梁王如此心急。”

容溪也不在意她嘲弄，只是自顾自地剖白心迹：“平卿说若是要把她送到梁王府，容济定会应允。只是如此佳人，我却担心容济不会放手。”

缨年想起容济一日睡前，问她送侍女给梁王之事，惊于烟红看透容济心思。而容溪却以为容济不舍得烟红，以真情实意来揣度容济的权谋策略，不觉笑道：“她说得没错，容济自然不会不许的。”

“那本王只要过王妃这一关了？”

容溪语气颤抖，为求得缨年同意而微微向她倾斜着身子，缨年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如此急切的爱，仿佛他周身的温度都因此上升，被这样的热情环绕着，缨年被触动了心间柔软的部分，甚至对容溪也生出了倾慕之情，只想若是因烟红嫁到梁王府而能与他多些来往，也很快乐，便隐隐期望二人之事能成。此前《桃花扇》结尾一出所唱的曲词，一时被抛掷脑后。

缨年缓缓道：“纵然我有意成全，也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若是愿意，等容济回来便为梁王操办婚事。”

“有劳晋王妃撮合了。”容溪腰弯得更低，在缨年耳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