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终究是晋王府里的旧仆，位份也只比姚黄与魏紫低一级，又是在容济不在京城时犯事，如今要被处死，宫里自然要来人知会容济一声。

“你可要去看看她？”缨年试探地问道。

容济本在伏案阅读堆积的书信，吃惊地抬眼，不曾想到缨年对一个犯罪仆从的死这么关心：“我才刚刚回京，琐事缠身，实在没有功夫管这种事。何况……穷凶恶极，将死之人，我去看她一眼也不能扭转她的命运。”

“毒蝎、暗镖，月白或许是受了定王的嘱托，才担了所有害人的罪名。”缨年见容济仍然无动于衷，便直说道，“皇帝与皇后都不信，我却亲眼看过她在皇后殿前亲手为定王披上斗篷。”

容济干脆合上了信笺，专心听缨年的猜测：“有这等事？”

“烟红也曾偷听到月白与淡绯说话，提到对定王有情之事。的确难以置信。”

“若是她成了内奸，早早一死了之便是。我这里是容不下了。”容济最恨仆从不忠，语调中更生厌恶，却又有些疑惑，“只是……她也就只有在母后殿外，等着每次容洲面见母后的功夫，才能见上一面，怎么就这样着魔了？”

缨年心平气和道：“若是没有争夺太子之位的这层关系，定王的确是个沉稳大度的人，似是和谁都能一下熟悉起来。想必，容济你不曾对月白表露过亲切的态度，她从小不受父母喜爱，偶然得到定王的青睐，便以心相许也未可知。”

“真是复杂。”容济听她一番解说，觉得有理，确实自己这不通人情世故的脑袋怎么都想不通的，“年年对我说了如此这些，还是希望我去牢里看她？”

缨年便直说了：“她在当堂受审时什么都不肯说，如今关在牢里，死到临头，或许肯吐露一二。不劳烦你去，我亲自问她。”

容济点点头算是默许：“最好能问出点关于容洲的事情出来。我在滇南时，只听了连新那边的消息，虽然知道他采买蝎子、在京郊招揽刺客，却未想到是要杀你。终究还是要从多人口中打听为好。”

缨年冷笑道：“连你都知道定王招揽刺客，皇帝皇后却一味相信是月白干的。”

“年年养在江南，从未见过宫闱纷争，果然天真可爱。父皇若想深查下去，自然查得到是容洲下的手。只是，这既伤了父子和睦，又让皇子之间的关系失衡。”

“难道皇帝想让你们争？”

“若是竞争都摆在明面上，倒是如父皇所愿。只是父皇看不到、也不愿意看到，他的儿子们在背后也暗暗相争。”容济无奈道，“只是，毕竟手足一场，容洲万万不会取我性命。但若有能让我痛苦到放弃太子之位的事情，他便会做到极致。”

让你极其痛苦的事情，包括杀了我吗？这话若问出口，却又像侥幸存活后的撒娇，被缨年生生咽下，不曾发问。只听到容济坚定的声音响起：

“但是，没有什么比失去太子之位更让我痛苦。所以他不会得逞。”

缨年终是代容济去了狱中见月白最后一面。

“定王没来看你？”

狱卒为缨年搬来了软凳，她便与月白隔着狱门对坐着。

“成大事之人，岂会拘此小节。”月白不屑道。

缨年听她这样说自己，不禁悲哀：“拘小节？你可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我只是看清了自己罢了。我劝王妃也看清楚自己，你只是晋王争夺皇位的工具之一，与我并没有多少分别。”

缨年被戳中心事，急道：“你只是不知晋王与我在江南相遇之事罢了。”

“罢了！王府上下谁人不知，晋王是个没血没泪的。连魏紫都不免被他责罚，你还指望他对你有情？”

“这就是你转投定王的原因？”

月白的神情突然温柔下来，食指搅着及腰的发梢，缓缓说道：“真想不到最后与我聊聊定王的人是你。本来，我每日去皇后正殿，报告你每日的行踪。一日，皇后正在午休，我正在殿门口等着进去回话，恰巧定王也来了。他认出我是你的侍女，便与我交谈起来。定王听说我出身吉州，他知道那里连年水患严重，洪灾频发，说要请示皇上加筑堤坝，为当地百姓谋福祉。定王，他是心系百姓的有志之人。”

缨年想起，当时定王将稀有的袖炉一个送给了她，一个送给了皇后，这便让缨年觉得自己得到了与皇后等同的尊荣。若是不知定王底细，与他亲切也是自然。

“若是他不能兑现，怎么办？你为他做的这些事，也等不到亲眼看他为你家乡修筑堤坝的那天了。”

月白满脸平静：“人固有一死，死在晋王府是死，为定王死在牢里也是死。我被卖到宫里，本来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跟了晋王、又成了晋王妃的女婢。但是跟随定王，这才是自己选择的命运。”

一个人，真的可以对自己的死亡这么平静吗？缨年想象着，若是即将被处刑的是自己，可能是满心的狂躁与无助，最后只剩无可奈何的、认命叹息吧。

月白的声音沉静得像在无人的深夜自言自语：“定王对我说，人活着都有使命。我就想，或许我的使命，就是辅佐他成就大业吧。”

缨年本以为月白对定王只是男女之情，还可怜她被定王利用了感情，听了她这话，却觉得这是一种宛如宗教的崇拜。

“就算我死了，定王如此仁爱、又有担当，定有千万人跟随他、辅佐他成事。”月白在看向缨年时，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哀，“他不会杀晋王。但是，你若是深深卷入他们的竞争中，就像此前两次，他会要你性命。依附于定王，才是正道。不仅是你的正道，也是天下苍生的正道。”

缨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不像在描述一个人，而像在想象一个全能的神，掌握着苍生的福祉，也无所不能地实施杀戮。

缨年厉声道：“你真是傻。大景难道没有王法，他想杀我便杀我？”

“你突然嫁入王府不知招了多少人记恨。先不说魏紫那种想攀高枝的侍女之流，京城上层之人，因为你程家与晋王的联姻，多少有些异动。想杀你，未必有多难。”

缨年又气又怕，自己性命堪忧，又怕容济不护着她。

她要除掉定王这个威胁。她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