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已有暑气。缨年强撑着瞌睡,读着《商君书》。原本为和翊编织的棉线花球尚未完工,如今容济回府了,她也不便继续织作,只装在一个木匣里,塞在斗柜深处。
鸾玉立在一旁为她摇扇,松绿的软烟罗窗纱外,庭院寂寂,一个银红的瘦削身影款款行来。
“烟红回来了!”鸾玉轻声叫道。
缨年猛地惊醒,顿时失去了看书的兴致。只见烟红拂起纱帘进来,人因养伤而消瘦了些,却更显得眉宇清朗。衣裳都是贵族才用得起的蝉翼纱,头上插着一支通透鲜亮的和田玉梳。缨年曾经听和翊说道,玉梳是男女之间定情之物。烟红通身华丽,一看都是容溪的手笔。
鸾玉喜道:“小姐曾说你把我当主子,如今这装扮,倒是我也要叫烟红一声‘小姐’了。”
烟红倒不以为意:“都是身外之物。”
缨年见她终究不接受容溪的情意,无奈笑道:“儿时是定王救了你性命,如今又被梁王相救。这些恩情,你都回报不过来了。”
“这可不对!”烟红回嘴道,“我是为王妃挡了暗镖,才受容溪照拂的。再怎么说,也是王妃欠了他的人情。”
“那便简单了,我再选一个姿色美貌的侍女送到梁王府就是了。”
“罢了!王妃这不是谢他,是在激他呢。我走时,容溪说了好些‘终身不娶’之类的痴话。”
缨年怔住,也不知是要敬佩容溪钟情,还是可怜他痴情。
“且不说这些。有一事我始终觉得蹊跷。定王与我向皇上献剑时,他说那玉渊剑是姜鹤生前所造的最后一剑。姜鹤既然请人为他修建陵寝,必定知道自己还能活上好久。怎么定王断定他不再造剑?”
“莫非......”缨年心里一沉,“你近来不在我身边,我也就没有听到姜鹤师傅的消息了。”
烟红与缨年有着同样的担心:“我还是去东流客栈看看为好。毕竟造剑名匠,总住在客栈也不像样子。”
缨年担心烟红尚未痊愈,不宜骑马颠簸:“你雇辆马车,鸾玉跟着一起去。”
鸾玉鲜少到城外走动,听到可以随烟红出城,喜得连忙谢恩,又装扮了一番才跟着烟红出去了。
二人乘着马车到京城西门外的东流客栈,客栈小二见她们衣着光鲜,以为来了贵客,忙不迭地往里面请。
烟红不理睬,只说来寻人,直往二楼去。敲门无人应答,只轻轻一推,厢房的门便开了,里面空无一人。折回去问那小二:“之前住在这里楼上的姜鹤师傅,是搬走了?”
“已走了月余了。”
烟红更加心生疑窦,在客栈门口张望,不知道去何处寻找姜鹤,却突然看见一眼熟的身影坐在客栈门口的长棚下看书。
烟红认出他来:“季琛,你不在许公子门下好好当差,在这里做什么?”
季琛冷脸道:“虽说是在京府通判那里当差,本想着能够帮许大人掌管牙税,也不枉我读了多年的书。谁知在他门下,我只配替他起草书信,一日末了,还要陪大人喝酒应酬。实在无趣,便逃到了这里,每日在客栈的通铺上睡着。”
烟红见他懒得搭理她们的样子,急切问道:“你来了几日了?可曾见到姜鹤师傅?”
季琛的脸色更是阴沉:“若不是你们这种人,姜师傅或许还活着。”
烟红不解其意,又不敢猜测那个可怕的可能性,只盯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日你前脚刚走,后脚便又有一清瘦少年带了三五个人,说是来取先前订下的姜师傅的玉渊剑。”
“就是那把桌上之剑?”
“一下来了这么些人,我为了回避便出去了。之后便看着领头的那个清瘦少年提着一把剑,带人走了。因装在剑鞘中,当时也不知是哪一把,当时还奇怪,怎么姜师傅轻易便把宝剑卖了。直到近半夜了,也不见姜师傅下来用晚膳,我推门去看,他已没有气息了。桌上那把剑也不见了。”
烟红与鸾玉听他说完,竟不知如何回话。
半晌,鸾玉咬牙猜道:“那帮人是谁,可不就清楚了!”
“杀鸡取卵,过河拆桥。”烟红叹道。“他们拿走的就是玉渊剑,剑身泛着白光,的确罕见,可惜皇上并不识货。”
“或许是为了阻止姜师傅为其他主顾造出同样的绝世宝剑,才把他杀了。”
“你当时没有报官?”
“报官了,衙役只说姜师傅大寿已至,是老死的。他身上的确没有伤痕,或许是被毒死的吧。”季琛的声音中压抑着怨愤,“烟红姑娘找到姜师傅,是因为有我带路,此外无人知其下落。杀死姜师傅的凶手,莫不是姑娘招引而来?”虽在发问,语调却是已然确信。
烟红与鸾玉也不知如何辩解,还是鸾玉先冲动道:“定要找到那凶手,为姜鹤报仇!你再说说那领头的少年的样貌。”
“我虽记得,但样貌岂是空凭口说,就能描绘清楚的?若是让我再见到那人,必能认出。”季琛也振奋起来,“我上京殿试,在客栈唯有姜师傅作伴,待我如挚友,又借我衣裳。在京城无亲无故,若能为他报仇,也不算辜负彼此间的真情。”
烟红道:“你若不愿回许大人那里,暂且住在东流客栈便是。若是有什么线索,再来与你核证。”
季琛又补充一句:“我只记得那人腰上挂着一块玉牌,似有重复并排的流水纹路。这种纹路在民间不曾见过,当时惊奇才记住了。”
“这......”烟红看了鸾玉一眼,低声道,“王妃给我的玉牌上也有同样的纹理,来的人是定王的人无疑了。”
二人走时,鸾玉给了季琛几串银钱,让他安心住在客栈。回府时,因尚缨年未知会容济她的人出府,二人只从临近永棠苑的小门进去。
却看到魏紫在永棠苑门口逡巡,也不进去,突然看到她们也鬼鬼祟祟地回来,要问什么也没问出口,横了鸾玉与烟红一眼,便往得鹿台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