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年清晨早起,用了早膳便与烟红去园中散步,在远处便听到季琛放箭的弦音,才要接近时,声音却停了。
“季先生练功辛苦。”
缨年听到是魏紫的声音,便在假山后停住脚步,从叠石的缝隙中窥见魏紫为季琛递上帕子擦汗,季琛也不推辞,他接过帕子的瞬间,魏紫温柔地眯眼笑着。二人又在低声说着什么。
缨年想上去打断他们,却又怕显得自己太小气,只得耐住性子继续看着,这才意识到身旁投射过来的目光——烟红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烟红道:“你不平静了。”明明应当是问句。
“季先生才到府里几日?魏紫倒是上手很快。”
“季琛是你举荐给容济的人,你对他有恩,他自然只会站在你这边。”
“就怕魏紫殷勤,他盛情难却。”
“季先生确实有一副好皮相,怕是以后献殷勤的女子多着呢。”烟红瞟了缨年一眼,“就像赵和翊一样,谁不围着他转。说出来不怕你担忧,前些天才听说他带着顾家的一位小姐去听戏。”
“他倒挺充实的。”缨年一听便冷了脸,绕过叠石朝季琛走了过去。魏紫见来了人,也不回避,像以前一样微微福一福身子,便站到季琛身后。
缨年与这两人对峙着,一时想不出说什么。
倒是魏紫先开口了,当缨年不存在似的:“季先生若是有什么苦恼,说出来便好了。练习射术也不必着急,说不定哪天突然便射中了。”
缨年心想,你倒是会劝,秋猎近在眼前,谁能不急。
魏紫又追问:“季先生有什么顾虑呢?”
季琛避而不答,在秋猎上射杀圣上的猎鹰之事,除了季琛与缨年、烟红以外,还没有其余人知道,缨年见季琛为难,便帮他打发了魏紫:“魏紫姑娘还是去得鹿台看看王爷吧,此时怕是已经醒了一回了,给王爷床头换一杯茶,若是再醒了能喝上热的。”
魏紫也不愿顶撞缨年、在季琛面前显得无礼,便好声好气地退下了。
三人走入牌匾上题着“奥衍”的亭子,季琛才缓缓开口:“这终归不是道义之事。”
缨年内心被刺痛了,既恨季琛纯洁幼稚,又恨自己利欲熏心。
“小生不知道,就非得争得你死我活么?何况晋王与定王是亲兄弟......”
缨年心里又是一紧:才不是什么“亲兄弟”。
“若是......小生只是假想,若是说错了话,任凭王妃处置。若是定王成了日后的景帝,晋王便无处容身么?”
只要不争,这世上到处都是容身之所,但是如此一来,一朝肉身腐朽,在史书上也不会留下半句,死了便死了。
“那你当时为何进京赶考?考不上又无言返乡,不是为了虚荣?不是为了功名?你若不求这些,便不会站在这里。”
“所以我也恨自己!”季琛一把抓起弓箭,瞄准了园子尽头的山茶花,拉弓放箭,直中花心,一朵山茶被击得花瓣散了一地,一片猩红。
缨年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平复情绪了又说:“射杀猎鹰之事,我还是要你帮我。但是事成之后,我会劝晋王留得定王性命,让他安生乐业。这样季先生可满意?”
季琛不答。
“你若不放心,怕害死定王,事成之后,随意你在晋王府是去是留,纵然你要去定王府我也不会拦你。季先生的剑术与射术都在晋王府家卫之上,你若是要做什么,也没有人拦得了。”
我只要你记得,是谁成就了你这一切的。缨年在心中默念。
“季先生不愿伤害别人,却又有渴求的世俗之物。天下是没有这样的好事的。”
缨年一把这话说出口,便觉悲哀。
回到永棠苑,季琛站在百米之外,对着海棠树梢的悬铃瞄准。铃响即落,苑中回荡着极有节律的铃铛掉落在地的声音。
一百响。最后一箭放射之后,季琛如同射出第一箭时一样,在撒放的姿势上停留了一会儿,再渐渐放下了弓。
缨年见他收回了神,道:“季琛,功名利禄,你一样都不会缺。这些都到手了,你便可以做自己的选择,肆意生活。”
一回头,发现烟红倚着屋子前柱子,又在凝视着自己,若有若无地笑着。
秋猎的前一日,缨年早晨才起身,便见到魏紫站在永棠苑门口,觉得不悦,却还是传她进来。若是鸾玉在这里,只要让鸾玉去问她话便好了。
魏紫道:“王爷醒了。是能下床走动了,不再昏睡了。”
“多谢你来告诉我。”
“通传此事是我的本分,也是提醒王妃,放季先生一条生路。”
缨年震怒:“什么东西?”
“王妃与季先生走得太近,王爷若是知道了自然要生气。王爷自然不会生王妃的气,便只能生季先生的气了。所以劝王妃放季先生一条生路。”
缨年对季琛本无非分之想,魏紫这分明是污蔑,却不屑对她发怒:“我这就去得鹿台。”
走去得鹿台的路上,缨年才想起来,之前刚刚从宛乔那里得知容济身份时觉得自己可悲的心情是为何,大约是觉得自己为了容济的身份才嫁给他,如今却发现这都是假的。
“我什么都没了。”这是容济见到缨年时说的第一句话,“我不是皇子,没有名分,没有血统。”
缨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但你可以成为帝王。你若是帝王,你的血统便是皇室。”
“一个月来我几次清醒时分,都害怕自己身上流的不是父皇的血。你知道血统有多重要?我是外来的,定王才是正统,我低他一等。”
“那你就打败他。”
“鸾玉那边如何?”
“再等等,还没有消息......”缨年没有把穹灰所报之事告诉容济,“既然醒了,秋猎要去的吧?”
“去了也不能在随驾立功,万事尽废。”
“你怎么知道定王随驾就一定会立功呢?”
容济听缨年此话别有深意,却又没有细说,就不去追问:“看来在我昏睡之时你也没闲着。我明日会去,让魏紫把我往年秋猎的服饰都备好。”
缨年听到“魏紫”,便想起来得鹿台之前她所说之话,心中气闷,但她要证明谁才是能帮容济登上皇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