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济见景帝不许,直奔太后宫内,刚好撞见遥初要回府。
容济道:“我们去请圣上收回成命。顾小姐尊贵之至,是太子妃的命。”
遥初笑他:“你知道为何圣上不许你我的婚事?若是遥初当了太子妃,太后一家独大,圣上岂能安心?我也不甘就当太后的棋子,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逍遥自在才好。”
“若不站在山顶,处处受制于人,何来逍遥自在?”
遥初温和软语道:“真是不通。说白了,是我与梁王两心相悦,才求圣上许婚的。”
容济已不耐烦:“两情相悦就是笑话。我不懂,你我之前不也很愉快么?”
遥初耐心劝道:“你看,有的话我与你说不明白,却能与容溪说明白。这便是不一样的地方。你所求的东西与我不同,你我如何同行?”
“你以为你与梁王说得明白,他心里藏着的事还未必与你说呢!”
朝堂上也渐渐传出容济即将立为储君的传言,正如之前定王风头鼎盛之时一样,如今的晋王府也门槛踏破,在京城的官员纷纷拜访,每日都如年节般热闹。只是容济兴味索然,这些人只一律不见,都是由缨年与季琛接待,只称晋王旧疾复发,卧床静养。来访之人以为晋王小心谨慎,在受封之前刻意避嫌,便也理解,不敢追问。
待接待来访之人、清点了礼信,都已入夜,烟红去陪鸾玉睡下,季琛就每日定例地送缨年回永棠苑,总是坐在廊下聊天解闷一会儿才走。
季琛见缨年跟没事人一样,便试探道:“你这几日劳苦了。”
缨年笑得狂妄:“也没什么。圣上都下了旨意,不同意容济与遥初的事。我什么也没做,此事便了结了,还有什么劳苦的?”
季琛担忧道:“你为什么总喜欢骗自己呢?什么了结,正因为得不到才难以‘了结’。”
“不然我怎么办?若不是靠着欺骗自己,有几个人能活到今天?”缨年笑出眼泪,“季琛,你要去死之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吧!”
“活着就非要骗自己么?我现在立于此处,觉得心安,这可不是骗自己的谎话。”
“要你放下得到的功名利禄,你放得下吗?你不还是在骗自己吗?”缨年看着月色下季琛练习射术的那棵树,感慨道,“你觉得心安,你能站在这苑中,是得以施其所长。但我站在这里,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季琛转过身来,月光便直直印入他眼中:“因为你有相中别人的才能。是你发掘了我,我才得以立身,你也才得以战胜定王。”
缨年看着这双漂亮得如少女的眼睛,倒有些悟了:“按你这么说,如果我看不到晋王的治世之才,也不会愿意嫁入此地。我倒是被自己的才干诅咒了。”
“我们不都是被诅咒了吗?毫无缘由地上下求索。”
“是很可怜。一刻不得安宁。”
季琛摇了摇头:“你若专注,便能安宁。射箭就是这样,只是为了凝神静气,并不为了射中什么。”
缨年于是顺势在他唇上吻一下,却毫无实感,只是被他怀中的热气氤氲得有些恍惚。
“只是为了凝神静气,并不为了别的。”
季琛瞪大了眼睛:“那你心里安宁了么?”
缨年想了想,答道:“安宁了。”
“但我不安宁了。”
季琛把手伸到缨年脖颈接近而后的地方,那里的血脉突突狂跳着,于是像是发现了真相一样,露出炫耀又怜爱的表情。
缨年抓住他的手,扬首瞪回去:“心无旁骛的狂热,不就是安宁的感觉吗?”
是日腊八,缨年与季琛去得鹿台请容济进宫,魏紫打量了二人半天,在门口拦着不放他们进去。
魏紫淡定自若:“王爷说太子之位不要了。”
缨年只当作没有听到,早已准备好说辞:“那你去跟容济说,在他闭关不出的日子,梁王与顾小姐已经完婚了。若是还顾及半分体面,就该上门贺喜才是。”
“此前已劝王妃放季先生一条生路,你这是把季先生往死路里逼呢。”魏紫凑近缨年耳边念了一句,这才进去通传。
缨年转身揪住魏紫,高声说了句“他是死是活又与你何干”故意让季琛听到,才松手放了受惊的魏紫。
缨年抬头看了季琛的神色,见他耷拉着嘴角,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缨年倒笑了出来,抄着手等得鹿台上阁楼里面的人出来,也不正视他:“你就当和从前一样。”
只听身边人答道:“这是你擅长的,我是不会。”
“我也不怎么擅长。我真不想见他。这样说你好受些了?”
“我倒不在意他。”
缨年斜眼看了季琛一眼。
季琛以极低的声音应道:“赵和翊。我在意的是赵和翊。”
缨年几乎忘了这个名字,骤然从季琛口中听到,一时五雷轰顶,直到这时才感到了良心的震动,以及悔意与悲伤。
容济从阁楼暗处走了出来:“进宫吧。”
多大点事呢,容济要封太子,缨年已是景帝许诺的太子妃,若在此高枕无忧之时心中还不能畅快,未免也太贪心了。不仅贪心,浪掷好时光的人会受到惩罚的。所以何必如此不快呢?
缨年这样想着,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在进宫的马车上撩起帘子看到了“雁平阁”的牌匾,试着想象了一下容济坐在帝位召见和翊的样子,觉得自己在和翊面前终于抬起头了。
这是容济近来与缨年说的第二句话:“梁王也进宫吗?”
“嗯。怎么?你不自在?”
“看你笑得挺开心。我想到种种事端,也觉得好笑得很。容溪为了烟红说出‘终生不娶’四字,却还是在父皇威逼之下娶了顾遥初。她也是傻,以为自己和容溪‘两情相悦’呢,如我一般,我本也以为与她两情相悦呢。”
“这些话你能说出来,便是已经看开了。一会儿他们还要向你道喜呢。不仅如此,日后,他们还要向你称臣。”
容济也露出了与缨年同样的微笑:“这么一想,确实通透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