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月思索片刻,收起了手串,开口道:“师弟。”
“师姐,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满含笑意地说道:“师弟,我听说你交了个朋友,叫什么赵姑娘,对吗?”
这只是个试探,试探。
白米瞬间蔫儿了,很颓废,耸拉着肩膀,嘴唇紧抿,黒眸中透露着悲伤。
是的,他是有个朋友叫赵姑娘,跟他有过命的交情,虽然跟她相处的时间比较短,比不上师姐跟他的感情,但也是情同姐弟,他欠她一条命,一辈子。
如果不是他的一时疏忽,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也就不会死那么多的人,都是他的错。
“好了,师弟,你告诉我,那位赵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死在了寨中的大火里。”
她还是死了,死透了,那这只能说明她当时死在了山洞里,白重豌死于胸口的箭伤,而她拿着老道士的那条铃兰手串,得以借命重生。
赵正月拍拍白米的肩膀,鼓励他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觉得愧对于人,就好好干出一番大事业,也不枉他们对我们的期望。”
白米这才点点头,心情看起来好了一点。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看看那位赵姑娘吧,给她烧点纸,让她在地下也能安心。”
两人收拾了些东西,就出发了。
天气不是很好,雾蒙蒙的,下着小雨。
赵正月和白米皆穿着一身白衣,披着一件蓑衣,戴着一顶斗笠,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两人都没有戴络腮胡,这么看着倒是有些像隐逸世外的一双璧人。
一路上,赵正月听了不少的闲言碎语,吏部侍郎赵家的嫡女出嫁却遭逢山匪劫掠,死不瞑目,赵家草草办了丧事,镇西王府世子痴情,仍旧将赵家嫡女奉为正妻。
草草,呵,她的命就那么不值钱,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不配,赵承德做的可真是好啊。
当初的父女情深竟是她一个人的镜花水月,想那时小小的她还渴望能得到父亲的关爱,常常等在回府路上,期待父亲看看自己写的字,夸夸自己画的画,可是她的那位父亲却着急回家和他的另一位女儿尽享天伦之乐。
可笑至极。
赵正月拦住一个买菜的大娘,问道:“大娘,你知不知道吏部侍郎赵家女儿的墓怎么走。”
“哪个坟?”
“赵家嫡女的坟。”
“谁的坟?”
“赵家嫡女的坟。”
“什么坟?”
“……”
大娘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使,赵正月说了好几次,她才听清。
“哦,是赵家的女儿啊。就在城东的城隍庙附近……”
“谢谢大娘。”
还未等大娘说完,赵正月就拉着白米跑远了,留下大娘在原地凌乱。
“我还没有说完呢,那坟可不好找啊。”
赵正月和白米到了城东,这地儿果然很难找,荒郊野岭,野草丛生,草蒿子长起来能有一人高。
“上天入地好一处--城隍庙。”赵正月看着匾额缓缓念道。
城隍庙早已破败,很少有人来,据说是因为城西新建了座土地庙,比城隍庙更灵,来的人就少了。
这时从庙里面走出一个人,穿着破烂,浑身都是泥污,一动就飘来一股怪味,脏的不成样子。
他伸了伸懒腰说道:“哎,睡的真舒服,讨饭去喽。”
赵正月拦住他的去路,“这位……公子留步。”
那乞丐没有看到两人,被吓了一跳,“干什么,吓死老子了。”
赵正月赔笑道:“我们想问你点事儿。”
乞丐很是愤怒,声音大了许多,“问什么,老子没空,老子还要吃饭呢!”
“唰”的一声,白米的剑已经抵上乞丐的脖子。
那乞丐吓得瑟瑟发抖,他哆嗦着说道:“好汉,好汉饶命,不对不对,公,公子饶命啊!”
赵正月双手抱拳,围着他转了起来,气焰嚣张。
“怎么,不能问吗?”
“能,能,二位想问什么都可以。”
赵正月站定,问道:“你知不知道近处有一座新坟,是什么赵家的。”
乞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果然是这样,他住在此处,定是没少吃她坟上的祭品。
“那还不快带我们两个人去。”
到了离坟地二十多米远的地方,乞丐停下了,说就在那里。
白米踮脚看了看,那里确实有一座新坟,土还是半干的,地上散落着许多纸钱。
赵正月扔给乞丐一块碎银子,示意他可以走人了。
乞丐捡了银子,屁滚尿流得跑远了。
白米有些疑惑,问道:“师姐,这种人你给他钱干嘛呀。”
赵正月看着乞丐远去的背影,语气十分无奈:“师弟啊,如果我们逼迫他的话,和那些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我们是文明人,得用文明的方法。”
白米十分不解,这,有什么区别?
刚要迈步,白米发现附近有动静,抓住赵正月的手臂提醒道:“师姐,有人来了。”
两人躲在一个大柳树后面,刚好可以看见坟地的情况。
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远处走来,和他们不同的是,那两人一袭黑衣,肃杀之气浓重。
待他们走近后,赵正月才发现是宋复岫和紫零。
他们来干什么,难道也是来拜祭自己的?
宋复岫今日穿着一件玄色束臂外袍,衣领处用金线绣着几幅细小的花鸟画,戴着一只极简的金冠,不同于往日的慵懒散漫,眉宇间英气十足,他身形修长,但浑身上下都露着一股子戾气,锋利,如同一把冷剑,随时可能出鞘。
腰间挂着的是她的月字玉佩。
那个透着媚气的纨绔少年不见了。
紫零挎着一个篮子立在他身边,帮他摆着祭品,两个人又是拔草又是扫地,忙活了好一阵子。
宋复岫拿起酒坛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了石碑边上,一杯拿在手里。
石碑上方方正正的刻着几个字——镇西王世子正妻宋赵氏之墓。
一饮而尽,他笑着说道:“青梅酒,你最爱喝的。”
宋复岫抬手摸了摸石碑,似是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你怎么就这么急呢。”
“我刚跟父亲母亲说起娶妻的事,你就见到他们了。”
“为什么就不……等等我。”
宋复岫的眼角泛红,声音几近呜咽。
“对不起。”
“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对不起……。”
“……”
雨没有停,密密地砸在宋复岫的身上,与他的黑衣融为一体,赵正月这么看过去,公子落寞,斯人憔悴。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真实的他。
宋复岫用手扒着赵正月坟边的土,一下又一下,白皙的手指混在泥泞里,他在坟旁边挖了一个小坑,拿出了自己的那柄铁扇。
他献宝似得说道:“你看,我把什么拿来了。”
铁扇被埋进了土里。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就把它带来了,以后就由它保护你,好不好?”
抬手又想摸石碑,却发现两手上都是泥,赶忙往身上蹭了蹭。
“这下不脏了。”
笑容蓦然绽开,褐眸里暖洋洋的,他摸着石碑,就如同摸着赵正月的头发,她羞红了脸,正在骂着他。
“你说得对,男儿应当有志气,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月月,我决定去从军了,去干一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事业。”
“月月,我知道你会保佑我的对不对?”
血海深仇一笔又一笔,父亲,母亲,赵正月,镇西王府满门,他都记着,有仇必报,有贼必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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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吧。
赵正月看着两人走远,心里无限感概,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今她是白重豌,往后的几十年也会是,她要过好白重豌生命的每一天,赵正月的仇要报也是她来报。
她对着宋复岫远去的方向做出敬酒的手势,请君来饮。
宋复岫,前程似锦,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