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阴郁下来,不知是云积得厚实了些,还是本就要暮色将至的缘故。
“时辰不早。眼下既商量不出什么对策,不如今日暂且如此。明日得了机会,我去寻慕棠问个明白。毕竟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虽时常吃闭门羹,但也总比你们好一些。”
距离暮鼓响起尚有一个时辰,慕枫却已然开始敦促陆云和李云衣离开。相同意味的话,他早在半晌前便说过一次,只是其余几人皆未理会罢了。
李云衣不悦,明明最该是齐心协力、出谋划策之际,慕枫偏偏打起退堂鼓。
她不解,慕枫到底是真的为了别人好,还是根本不愿付出分毫思虑。又或者说,慕枫本就愿意看到现下的境况。
至于九儿,她已然不自在许久。起初,她刚知晓陆卿的确出事后,甚至还有半刻庆幸,当下有慕枫在身边,讨了个心安。
可惜,她所期待的那位能够力挽狂澜之人,从始至终未言半句。最多不过是些问询,清楚了经过,便再无其他。
“嗯,哥哥说的是。若真要等到日暮西沉的光景,你二人回去更是不甚安全。不如,趁着头顶够敞亮,快些归去休息。哪怕是明日再聚呢。”
九儿虽不情愿,但还是附和上了一句,毕竟二位姑娘的安全还是更要紧一些。
一番劝慰之下,“双云”终是允了即刻回家。
于是,由阿平架着自家的马车,搭载着陆慕李三人离开。
慈安寺最近,本就在平康坊内,且与去往慕府所行方向一致。
但陆府坐落于胜业坊,恰与此向相悖。
陆云年纪小,家中又有陆夫人焦急等待,云衣与慕枫便拜托了阿平,先绕远去了陆家。
马车上,陆云靠着云衣的肩角,二人虽认识不久,但在如此情形之下,自然比平常时候熟络得更要快上一些。
“也不知哥哥现下如何?那个叫盛棋的人可是难为了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被风掀得前后起落的帏裳,陆云小声嘟囔着。
余下二人自然是听得仔细,云衣因而看向慕枫,却不想正逢上他躲闪的神色。
“陆公子向来坦荡,定然不会做那般骇人恶事。只有作贼人心虚。天在看,必有那公正。”李云衣越说声音越是大,字字狠咬,尤其是那句“作贼人心虚”。
待车架停至陆府门前,陆云也顾不得留客的礼节,速速告别,快步拾级而上进了府。想来,小姑娘必然是有一肚子的委屈话,迫不及待要向母亲倾诉了。
……
送走陆云,阿平手握辔头,回头隔着帘布问车内二人:“先是送了云衣姑娘回去吧?”
“不。”阿平话音未落,云衣当即拒绝,“不如从务本坊那头,直接绕开了平康坊去慕府。反正阿平你回家也是要路过慈安寺的,我便多在车内坐上片刻,也好瞧瞧这沿路的景儿。”
慕枫并未置喙,任由李云衣安排。不过他深知,李云衣如此做法,绝不只是看看街景如此简单。
三四个坊市的车程,尽数于安静中度过。云衣并未同慕枫说上半句,她心中暗暗盘算,除非是对方开口,否则自己绝不会搭理他任何。
不出所料,慕枫也很是争气地静默了一路,留给了这黄昏时分,难得的几刻平和。
“慕二哥,再有一曲便是府上了。”阿平实在无聊,驾车之余,还一路报备着行程。
眼见即将分别,慕枫竟也不吐半字。李云衣到底是有气,急火憋不住,情绪瞬时爆裂。
“慕二公子总是如此气定神闲,想来有大娘子的帮衬,全家同心自然是底气足些,没个怕的。”
这话分明了言外之意。
云衣自认识慕枫起,便从未叫过一声公子。她素来称其一句“二哥”。云衣还因此让慕夫人叮嘱过不少:“殿下,我们枫哥儿可受不起你那一句‘哥哥’的,还是改口叫了‘公子’罢。”
若不是云衣心里认定了他与慕夫人是同谋,自不会此时依着所厌之人的话来刺激对方。
“殿下多虑,不过是同檐而居罢了。”慕枫听后心上抖颤,却依旧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然而,他也从未称呼云衣为“殿下”,只是这次,二人剑拔弩张,全然没了先前的友爱和气。
云衣方要质问一二,马车骤停,帘外又是阿平的声音:“二哥!到了。咦,那不是慕夫人吗?”
慕枫下了车,心里犯嘀咕——阿平按理来说应当从未见过主母。如此一说,他又怎能知晓主母是何模样?他正想着,慕夫人行至车前。
夫人正欲开口,忽的瞥见车窗内的人影,转而问道:“厢中者谁?”
云衣拨开帏裳,探出头来,强行抿嘴而笑,假意至极。
“伯母,是我。”
“枫哥儿,殿下要来怎得也不知会一声,现在府上没个准备。”慕夫人露出难得的亲切,对慕枫言语几句,倒是装得有那么几分当家主母的样儿。
慕枫不知怎的,竟也一反常态,没有驳了她的面子,倒是顺着编起谎来:“今日得空,便邀了云衣出郊。本是要先送她回去的,哪成想这丫头偏要多留些时候在外面,硬是指挥车夫到了我府门前。”
“伯母,陈嬷嬷那边想来催得紧,见不到我怕是会生气。恕云衣失礼,此次便不登门坐留了。”
说罢,她敲敲车窗,示意阿平上了辔头离开。
马车方行,主母瞬时变脸。
慕枫却保持着恭敬的状态,向慕夫人行礼认错:“大娘子,枫儿晨时鲁莽,自当受罚。而眼下,更是有桩子事要请长辈帮帮孩儿。”
听闻此言,大娘子震惊。慕枫此刻显露出少有的虔敬,不觉使人警惕万分。
“好,且来了我房里细讲。”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沿途遇上不少家仆,亲眼目睹所见之景,他们无不咋舌感叹——怎得素来针锋相对、连共处一室皆片刻不得的二位主子,今日竟能保持如此之久的忍让?
果真是件稀罕事。
……
转眼的功夫,阿平快马回了平康坊。
他将车停于巷口,摆了小凳扶云衣下轼。
“疏不间亲,我也不好多说。你便替我转达一句贴己话,安慰安慰九儿吧。”
目送云衣离开,阿平驱马回了露华楼。
放下车辕、拴好马儿,转身的功夫,墙角那头出现一人。
“郎君传话,‘让顾平明日晨鼓响了半时辰后,至京兆尹府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