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六章 色厉内荏(1 / 1)山口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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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公事房。

慕棠一动不动坐于案前,惊悸的神色尚未从面上褪去。

后院安静地过了头,似是这昏冥的晨蓄意为之。

“来人!来人!”慕棠猝然无休止地喊出了声,两股战战自他出了刑房,这双腿便从未停止颤栗。

小吏持棍闻声赶来,以为出了何等大事。却不想进门,正瞧见慕棠用宽袖掩面,俯身于瓷盂之上,作呕不止。

流食混杂的恶臭灌盈公事房,逼得小吏不禁向后退上三分,迫近门前方可呼吸。

“大大人。”小吏深吸屏气,被这腌臜味道激得喉头一紧。

“熏笼呢!快些上熏笼!”慕棠稍有缓和的间隙,冲着小吏大嚷。

小吏一头雾水才是中秋方过,怎得就要上熏笼。伺候过几位大人,他自是知晓熏笼出,火炉必随的道理。难免疑惑,房中小香炉不就是够用?

“还不快去!没用的东西!”

听着慕棠尖吼,小吏赶忙跑开准备。俄顷,房中便是香气四溢,透着股子暖意。

熏笼同火炉都是现从库房搬来的,其上布满灰土,但慕棠等不及洒扫,奋命催促小吏,当下便要将一道拿来的香料统统倒进去。

小吏手下有分寸,按照标准的量向笼中撒了些许,却听着慕棠又在一旁胡乱埋怨:“倒啊!我让你接着倒!把这一包都给本官倒进去!”

于是,在慕棠发了狂的淫威下,小吏战战兢兢地抖进去大半袋这可是能供五人用上十余天的量。

就在慕棠又要喷泄难听字眼、咒骂小吏无用之时,为唐秋行刑的蒙面人款款走近。入室瞬间,也是当即捂上了口鼻。

“滚吧,拿着东西滚!废物!”慕棠抬眼便注意到有人前来,轰着小吏离开。直至小吏身影早已从目之所及处消失不见,慕棠仍是没有停止咒骂。

“够了!”蒙面人猛地摔门走开,一脚踢倒正在腾云扬香的熏笼。

随着金器落地的清脆一声,料烬也顺自洒开,顿时房中更生了浓郁气味,是土腥同香料的交织,越发令人难耐。

“阿娘这是作甚!”眼见熏笼周裂摔地,慕棠怒目疾呼。随即他又使劲抽挤鼻子,贪婪地吸吐着四溢的香。

原来,让慕枫发觉倍感熟悉的蒙面人,正是其当家主母慕大娘子。

慕夫人本是想摘下这憋闷的面罩子,却因慕棠失措,将此处祸害得令人半刻也待不下去。她宁可笼在这通黑的布里冒汗,也不愿探闻那刺人头痛的叠用香料。

“孩儿孩儿到现在,还能闻到刑房内那股脓血的味道!是唐秋的,我知道!那味道是唐秋的!”慕棠忽的落坐地面,屈膝对肘,环抱住自己,使劲将头迈向腹腿间的空当儿。

慕棠大抵是受了惊吓。

“贴加官”的刑罚,他已然施行多次。但就连他自己都未能想到,明明同是一份夺人命之心,在眼见钱姑孩儿苦苦挣扎憋死的瞬间,他只觉畅快可面对唐秋的境遇,却如此折磨身心。

兴许,这是慕棠头一次冤杀犯人的缘故。

慕夫人见状,倒是未有丝毫忧虑,反而蹲下身子拉起慕棠的手,明显强忍了火气:“棠儿,你想这劳什子作甚?如今得了京兆尹的相助,唐秋已是死人一个!”

说着,她从衣兜里拿出了一玄石,与盛棋所持有的那块同形是京兆尹留给慕棠的,暂由慕夫人拿了去。京兆府内牢室共有玄石两块,京兆尹永持其一,而另外的则由轮值官员轮流掌着。

“不!阿娘。她会来索命的,唐秋会来索命的!”

慕棠被吓得不轻,正是反复轮回这两句话时,脸上重重挨了一记,瞬时清醒。

“蠢货!敢做不敢当,我怎的有你这样的孩儿!”慕夫人揉着吃痛的掌心,不住谩骂,“若不是我把着京兆尹家大娘子的那芝麻大点儿事,你还能有如今的权利?就凭你,早不知会被那盛棋戏弄过多少次!”

慕夫人说得咬牙切齿。如此不堪之语,却是实话。

此次京兆尹甘愿放了道义,全因着他家大房娘子向慕夫人赊账,以从慕府购得每半月供应的阿芙蓉,现下已然欠了百两黄金有余。

天大的财祸,仅凭京兆尹一人之能,即便是倾家荡产,也断是还不起的。

于是,慕夫人便借着京兆尹夫人传话予他若是此次唐秋一案能给上慕棠机会,让其全权负责,且不问终果、任由他处置,则此前所欠钱银,尽可一笔勾销。

京兆尹本不是坚决两袖清风之人,由此便快言应下慕夫人的要求。对他、对慕府西院而言,在这草菅人命的年岁,便是财物可解决的,赔了一介蝼蚁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好了,莫要再摆出那副胆小如鼠的嘴脸,我瞧着你玩弄致死那钱姑的孩儿时,不是相当畅快?”慕夫人摆眼斜视,瞪向慕棠苍白的脸。

“这不一样啊,他们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慕棠抓起母亲的衣袖,显然还是惊恐未定。此前的一记耳光的确让他清醒,但留藏臆中的惧怕仍是占满心房。

“不争气!”慕夫人猛地起身,使劲甩开慕棠把持的手,向着门外走去,“若是写状子,你便说唐秋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焚,罪有应得。还有,你这张破嘴上,最好有个把门的!”

木扉大开,清晨的风袭入充斥香料的公事房,吹得慕棠身上又是一阵寒战。

宝马香车守在京兆府前多时,慕夫人怀里抱着一方楠木盒,用那身黑衣裹住,随手丢向车夫,登轼入舆。

“德顺,那小杂种可回去了?”帘内一声雷厉,却保着难以掩饰的矫情。

“回大娘子,尚是未见得。”

“也好。归家后,你便将这盒子送予那小杂种的屋内,黑衣拿去烧了。切记,莫要让他人瞧了去。”慕夫人嘱咐再三才算放心。

而后,她取出衣兜间的袖珍盒子,轻拿其中阿芙蓉丹,含入口内,顿生缥缈如仙的爽利。

车舆的帘帐被晨起的风掀开。慕夫人眼尖,当即看到被德顺放于身侧的那方楠木盒,脑中不禁浮现数个时辰前的状貌。

唐秋的模样,慕夫人还依稀。虽是被断拔指甲、尖顶木驴等酷刑折磨得脱了相,面上糊着垢泥,却仍不可抹灭她本就艳美的容姿,即便如今已然上了年岁。

这让慕夫人又记起近乎二十年前的光景慕怀桑拉着一个生得水灵的女儿家进了门,她骨子里透着天生的娇媚,远胜于当今花魁唐九儿。那便是慕夫人倾尽半生算计、恨之入骨的唐秋。

不过,沉鱼落雁的惊艳终是黄粱一梦,敌不过那碗凄厉的孟婆汤。慕夫人嘴角微扬,瞳中闪过一丝微茫的欣悦。

待车停府门,德顺扶着主子下了登木,这才犹豫地问道:“大娘子,那给东院御车的小童子是不是该”

“诶不急,先留着!若不是他将你我故意说出的话转达过去,也断不会有了昨晚的好戏!既然忠心东院,就打发了他去那处坟茔般的破落地儿吧。”

慕夫人一阵哂笑,招摇着身姿向西院内阁走去。

刚是一脚迈入香闺门槛,慕夫人只听身后鞋靴踏地,阵阵促乱。

“大娘子。”是她房内的女使,此刻涨红了脸,惊慌不已,“大娘子昨日赴宴时,阿郎那头来了消息。说是今日最迟暮鼓前,便能归家。”

福无双至。

瞬时,慕夫人丧了先前所有的乐,转念思忖对策,以应付慕怀桑回府后的诸多事宜,惶恐难安。

祸不单行。

一不留神,她的足下落了空,绊于门槛上。慕夫人踉跄直去,生生摔地,跌伤了踝骨。

而后,慕府重金请了医官,当即开上好几方子的药。

一番苦痛正骨、施针踝痛穴后,纤纤玉足上,出了大片血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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