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夏季,林子里的知了已经从土里爬出来,欢快地叫着。
知了叫得格外响亮,却也吵得令人头疼,郭大富走在乡间小路上,他便觉得那些知了只会发出噪音。
走到一半,郭大富突然转身朝林子里吼道:“混账玩意,步衣小子令我难堪,你们这些小虫子也敢瞎叫唤笑话我,别叫唤了!
惹火了我郭大富,一把火连树带虫把你们全烧了!”
“捕头息怒,蝉听不懂人话,您别跟它们一般计较。”
小捕快不搭茬还好,这一搭茬却是激起郭大富心里憋着的邪火,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蝉听不懂,你也听不懂老子的话吗?我刚才叫你们往前冲,你们全他娘的怂在后面,还要老子亲自冲锋陷阵,都是废物!”
小捕快委屈巴巴道:“捕头,对方人多势众,我们确实打不过。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真打起来很可能会送命,那多不值当。”
“区区几个刁民,手里拿着几根破竹枪,就把你们吓得不敢上前,你们在县城压榨商贩的狠劲为什么不拿出来?你们要是冲上去,我偏不信那群刁民真敢杀人!”
“是,是,捕头教训的是。”
然而,小捕快心里却是痛骂道:“说得轻巧,你自个儿还不是软了!混蛋郭大富,你怂恿俺们往前冲,这是真不把俺们的命当人命啊!”
一路上,郭大富边走边骂,把六个手下骂得狗血喷头。
突然间,前面突然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郭大富心里好奇:“咦,荒郊野岭的鬼地方,前面哪来的人?有蹊跷。”
“难道是野鸳鸯?嘿,今天心情不好,遇到我郭大富算你们倒霉!”
接着,郭大富悄无声息地朝六个手下使去眼色,自己却是蹑手蹑脚地凑上前。
靠近之后,他突然拨开草丛,大吼起来:“老子是捕头,你们事发了,乖乖束手就……呵呵,误会,诸位好汉,这都是误会!”
“不好,兄弟们,衙门的人来了!”
“杀了他们,灭口,一定不能让消息泄露出去!”
“黑风过处,寸草不生,杀啊!”
……
刹那间,十几个黑衣人从草丛里蹿出来。
哪来的野鸳鸯?只有一群盗匪。
这一刻,郭大富肠子都悔青了,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兄弟们,拼死一搏才能杀出一条生路,大家随我杀!”
可是,猪队友的神助攻来了。
“大家快逃,他们是黑风匪,咱们肯定不是对手。”某个捕快喊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个捕快跑路,顿时引起连锁反应,其余五个捕快有样学样,跑得比谁都快。
郭大富怒其不争,痛骂道:“你们……唉,混账玩意儿,把后背交给敌人,只有死路一条!”
“兄弟们,别管那几个小捕快,先杀捕头,他才是地位最高的人。”
“是,大哥。”
先不管自己?那太好了。
六个捕快听到这话,心里放松了许多,跑起来都更有劲了。
然而,这可害惨了郭大富。
十几个黑衣人手持钢刀,黑巾蒙面看不清他们的脸和表情,但随意猜测一番便能知道,他们此刻脸上都是狰狞笑容。
被逐渐包围起来的郭大富,宛如被狼群里的羊,弱小无助、瑟瑟发抖。
“众位黑风匪的好汉,等一等,我发誓保守秘密,否则让我被众位好汉千刀万剐。好汉听我一言,你们快去追杀逃跑的捕快,他们的嘴巴才不牢靠啊!”
为首的黑衣人桀桀笑道:“千刀万剐不必了,我心善,看不得那般凄惨的场景,还是把你乱刀砍死算了。”
郭大富脸色难看至极,乱刀砍死算个毛的心善啊?
然而,黑衣人首领可不管那些,他挥手示意道:“兄弟们,上!”
命令一下,为首的黑衣人退到后面,十几个手下却是冲向郭大富,钢刀直劈而下。
“你们不要逼我,兔子急了还咬人,我郭大富可不是吃素的……啊!啊!”
“狠话还没说完,你就中刀了,这是想笑死我吗?”说话的黑衣人首领仍旧蒙着面,但哪怕看不清脸,众人也能听到语气中的无奈和莫名尴尬。
随后,十几把钢刀砍下,郭大富直接变成了血人。
临死之际,他突然好后悔:“我为什么要来歩家村?我不来,怎么会死?悔!悔!悔!”
“还有步衣,要是没有你,老子就不会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咦,捕头大人,你在喊我?”熟悉的声音传来,却是从黑衣人首领口中发出的,只不过这回他没有刻意压低嗓门。
“是你!是你!”郭大富怒目圆瞪,恨不得将步衣咬死,然后生啖其肉,但他的生机全部随着血液流出,此刻连手指头都不能动弹。
“捕头大人,乡下路难走,阴沟里也能摔死人,我早叫你小心了。”步衣将嘴巴凑到郭大富的耳畔,轻轻地说道。
那一声低语,如同梦魇。
让郭大富永远醒不来的梦魇。
……
逃跑的六个捕快都是往县城方向跑,毕竟黑风匪再厉害,他们也不敢直接攻打县城。
不过,六人在逃跑的过程中跑散了,其中人最多的那路有三个捕快,分别是捕快甲、捕快乙、捕快丙。
捕快甲气喘吁吁地说道:“呼!呼!两位兄弟,咱们跑……呼……跑了这么远,黑风匪应该追不上了吧?”
“应该吧。”捕快乙说道,“但我觉得还是要再跑远一点,毕竟那可是黑风匪。”
“有道理,再跑一段路。”
三人又跑了好几里路,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抬头一看便能看到城门。
于是,三人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下了。
“呼,县城就在前面,我们终于安全了。”
“咱们居然从黑风匪的刀下捡回一条命,真是幸运啊!”
“谁说不是呢?”捕快甲应道,“黑风匪当年横行一府,无论贫富贵贱都下手,那句‘黑风过处,寸草不生’可不是口号。”
捕快乙面露惧色:“我听说黑风匪的人特别狠,光是咱们平县,就连乡绅地主都少了几十家,被他们杀死的平民更是超过千人之数!”
突然间,捕头丙迟疑道:“二位兄弟,黑风匪的人那么厉害,咱们为何会这么容易地逃出生天?
你们说,那群黑风匪是不是别人假扮的,比如歩家村的那个白眉少年。”
其余两人沉默一会儿,然后纷纷否定了捕快丙的说法。
捕快甲:“老弟,你别胡思乱想。要是步三郎来袭,他应该从后面杀出来,但黑风匪在咱们前面。”
捕快乙:“还有啊,歩家村的人都是用竹枪,黑风匪用的武器却是钢刀。我偶然间瞥了一眼,他们的刀比咱们衙门的腰刀还锋利,绝对不是猎户能拿出来的。”
捕快丙开始怀疑自己:“真是这样吗?或许是我想多了。”
捕快甲和捕快乙异口同声道:“老弟,你肯定猜错了。”
单纯的小捕快没有发现,在他点破那个关键点的时候,两名老前辈都有露出异样的神色。
“黑衣人报的字号是黑风匪,那我就当他是黑风匪,假如动手之人真是那个白眉毛的步三郎,他绝对是狠角色,我可得罪不起。”
“我只是小小捕快,何必充大头去当聪明人,蠢人才能活得更久,我还是难得糊涂吧。”
捕快甲、捕快乙怀揣心事,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捅破那层纸,想要再糊回去可就难了。
在压抑的氛围,三个捕快返回了县城。
刚刚靠近县城大门,最前面的捕快甲便慌慌张张地大吼道:“快、快去通传县尉大人,黑风匪再现,一定要让县尉大人彻查此事。”
“嘶,黑风匪!”
守城士兵们先是一惊,然后脸色剧变,赶紧派出一人去报信。
值得一提的是,听到黑风匪的名号,那个报信士兵明显乱了阵脚,他刚刚跑了几米居然狠狠地摔了一跤。
而且,摔倒的士兵连哼都没哼一声,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赶紧往县尉大人的府邸跑。很显然,他认为自己摔倒受伤这种小事根本没有黑风匪再现的消息重要。
黑风匪,凶名赫赫。
……
另一边。
十几个“黑风匪”已经摘下蒙面黑巾,轻松地走在路上,为首三人分别是步衣、白二胜和刘正阳。
但,并没有黄远石和刘出井的踪影。
老黄在练兵,刘出井在与经常购买山货的大户人家联系,想要建立直接供货的渠道,两人都有事不能来。
“步老大,黑风匪的名头真是好用。咱们刚刚说出黑风匪的口号,那群当差的软货居然连拔刀都不敢,直接转身逃跑。”
“白二哥,要我说胜利的主要原因还是出其不意。假如咱们没有提前在前面埋伏,他们当时很可能会反应过来,那就穿帮了。
话又说回来,山路虽然近,但是真难走啊!”
“行了,别说了。大家赶紧把夜行衣和钢刀收起来,换上平时的衣服,否则容易引起麻烦。”步衣命令道。
“还有,所有人都把嘴巴闭紧了,不要把今天的事传出去,否则我步衣要他好看。”
说完,步衣第一个把钢刀收入刀鞘。
这批钢刀都是从王猛家里搜刮出来的,着实好用,步衣经常爱不释手。
“比起从王猛家搜出来的五百两银子,我还是觉得这批钢刀更有价值,钱可以赚,买卖武器的门路反而很难找。”
最终,步衣回忆起郭大富死不瞑目的表情,嘴角露出一丝戏谑。
“我早就警告过你,乡下路难走,你为何不听呢?”
“我步衣确实不敢和官府作对,但,只有你一个郭大富,我还是敢动刀子的。”
“杀人者乃是黑风匪,与我步衣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乡下路难走,不是说说而已,否则自古皇权不下乡的规矩早就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