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罗斯和付蓉过了个年。
第六天的早上我定了机票准备走,付蓉没来送我,房门关的死紧。我想起梁实秋那句话,你来,无论多大风雨我去接你。你走,我不送你。
我在花店订了一束香槟玫瑰蓝绣球花束,贺卡是我写的,中文:18岁的你拥有一整个世界。
两天后送达。
然后我上了飞机,关掉手机的那一刻突然泪流满面。
D市灰蒙蒙的,和莫斯科是两种雪景。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说去一个礼拜吗?”沈亦云来接我的行李,把手里洗干净的草莓往我嘴里塞,“尝尝看。”
甜的。
我退了一步跑过去跳起来挂在他身上,脸埋进他怀里,“回来和你过年。”
他被我撞得往后退了几步挨上了墙壁,手拖住我不让我往下滑,“过年好像还早。”
我闷声闷气,“你听外面有人放炮了。”
“怎么了你这是。”沈亦云把我放下来,低斥,“站好。”
我被他声音冷的瑟缩,指尖拽紧了他的衬衫勾着他的腰不松手,“我不!”
他笑,手收紧了环着我,“你怎么这么娇气。”
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就叫娇气啦?”
“想我了吗姐姐,”他蹭了蹭我脖颈避开不回答。
想不想的这个说法腻歪的我浑身发颤,这果然是小孩子问出来的话。
雪天感觉诸事皆宜,宜睡觉,宜打雪仗。
窗框上也停留着堆积起来的雪,我戳了根手指进去,冰的灼人,但好像脆脆的,我转头问他,“我们下去堆雪人吗?”
沈亦云逆光看不清我的表情,站起来问我,“想去?带个手套?”
我摇头,“戴手套就没劲啦。”
冷风冻得我鼻尖疼,往外探了探看看地面上薄薄的积雪,“我想去那个车库顶棚。”
“……”
他现在这个表情就好像在问我还想不想上天。
我解释说,“因为地上的雪不够堆一个雪人,而且……比较脏。你看嘛,车库顶上的雪一看就又厚实又干净。”
沈亦云最后在保安室厚着脸皮去借梯子。
保安一脸莫名其妙,“借梯子干嘛?”
“umm,”他略停顿了一会,“是这样,我们家衣服吹到那个二楼的阳台上去了,二楼没住户,我们想借个梯子把它捞下来。”
保安笑道,“你是不是傻,我有钥匙呀。”
……
沈亦云耳尖红的通透,硬着头皮往下说,“我们就想借梯子。”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叔叔你别理他,他认死理。我借钥匙,你把钥匙借我就行。”
热心保安上线,“没事,我跟你们走一趟,我去给你们开门。”
我急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去就行了,一会吧钥匙给您送回来。”
“我也没什么事儿,一起吧,万一你们小年轻再给我把钥匙弄丢了咋整。”
“……”我笑不出来了,犹豫着露出真诚又为难的表情来,“其实我们不想要那件衣服了。”
“那也不行啊,多影响小区美观啊?”保安和颜悦色,“没关系,不麻烦的。你们住几栋啊?”
……
可二楼,没衣服呀!大!叔!
沈亦云也没忍住弯起了嘴角,“这样,你和叔叔拿钥匙开门,我先回去。”
“这样,也行。”我舔舔唇,趁保安叔叔弯腰找钥匙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低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压迫他,“扔准一点啊。”
他笑,闷声应我,然后转身出了保安亭。
我跟在保安叔叔后面磨磨蹭蹭往单元楼走,算算这会沈亦云不一定到家,“叔叔你慢点儿,我…我虚。走不动道。”
保安笑,“现在小年轻都这样,还不如我呢。你要多锻炼,晚上早点睡,别天天抱着手机电脑,一坐在椅子上就跟生根一样,多站起来走走,多喝水,能站着就不要坐着,能走着就不要站,能跑就不要走……”
大叔的话是很贴心,但他步子一点儿没减速,我愁的摸了摸额角并不存在的汗。
我视线往楼上瞟,见沈亦云趴在窗户上朝下看,向我扬了扬手里一块零零散散的大白布,远远看上去像投降一样。
“叔,我们走快点儿,就在这栋。”
因为进了电梯他就可以往下扔了。
保安茫然,“诶,你这小姑娘,怎么一会急一会不急?”
“是这样,离家越近回家越心切嘛。”
进了楼道,刚好电梯上去了,我松了口气。
电梯上去了就还能在拖一拖时间,我见那电梯在我们家停下就知道小孩摁的楼层,还挺机敏。
“看这样,一时半会下不来。”保安叔叔拉开了楼道的门转头和我说,“走吧,爬楼梯吧,就2楼还要坐电梯吗?爬上去了电梯还没下来呢。”
我想想扔件衣服能要多久,就乐呵乐呵跟他上去,看他丁零当啷掏出钥匙开门。“诶师傅,没装修的房子钥匙不是都是同一把吗?你怎么这么一大串?”
保安叔叔一边转动门锁一边和我解释,“这不还有仓库,停车库,楼顶的钥匙吗。”
我半真心半恭维的拖时间,“哦,那您还挺辛苦的,保管这么多钥匙,一丢可就全丢了。”
“连个钥匙都看不好我也就该退休了。”
大叔的话还挺狂。
进去后我看件阳台裸着的水泥上躺着件白衣服总算是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下来,就见又一件幽幽地飘零下来。
……
“你男朋友不是上去收衣服了吗?”
“可能,还没到家?”
“现在的小年轻怎么回事,病恹恹的。”他走进去把衣服捡起来抖抖干净,“你们晒得短袖?”
“……”我长叹了口气,“这不是怕发霉了吗。”
他探出去往上看,上面光秃秃的楼层,“下雪天就你们往外晒衣服,你就晒了两件?其他不发霉?”
“……叔!你怎么好奇心那么重?”
好不容易把保安千恩万谢送走,我拿着两件衣服跑上去气势汹汹拧小朋友薄薄的耳朵,“你什么毛病?啊?”
他偏着脑袋微微弯了点腰来让我拧,“怎么了?不是挺准的吗?”
“你怎么扔的是我的衣服??”
“我就带了几套衣服,其他都没干。”
“那你大冬天的扔什么短袖?”
“扔羽绒服脏了不是更不好洗?”
“那你为什么扔两件?”
“那件扔的有点偏,而且两件看起来更有说服力嘛。”
理由听起来都有那么点合理的样子,我深深吸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
他低声笑,嗓音好听极了,“为了上房顶,下雪天往楼下扔了两件短袖借梯子。”
我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了些轻视,“这算什么,我还没和你说我在莫斯科亲了个姑娘。”
沈亦云看我的眼神带了点意味深长,“说实话,你以后做什么我都不奇怪。”
沉默了片刻,我下了决心,“不管我今天一定要上屋顶。”
“楼下有五金店。”我伸手牵他往外走,“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伸缩梯。”
“你不早说……?”
“是你先冲进保安室的!!”我翻他白眼,“而且,你前前后后在这住了快三个月了你还不知道。”
所幸我们买到了一个不锈钢折叠梯,我指了指保安亭的半人高的塑料墙,“横着抗,别被刚刚那个叔叔看见了。”
为了表现的坦荡,我还隔着玻璃和大叔挥了挥手。
还挺刺激的,一层层踩上去呼吸都轻了,“诶,你扶着点儿,我怕。”
“你还有什么会怕的吗?”他依言扶稳了梯子,声音自下而上传来,一小团一小团的白气儿聚在他唇边又消散。
我最后如愿以偿的上了车顶棚。
我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看他身轻如燕一步步爬上来,“你为什么不怕?”
“速度越快越没什么好怕的。”
他站在我面前,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看我,脸上冻得有些红,勾了嘴角踩了一排脚印,“诶,这儿雪真挺厚。”
又白又厚,像云一样软绵。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是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快乐。
我象征性的刨了刨雪,“诶,你会堆雪人吗?”
他帮我扶雪打底,“嗯,两个雪球加起来不就是了。”
我团了一会就坐着不动了,手掌心冷的发疼,往后挪了挪一屁股坐进雪里隔得远些看他一点点拍圆,忽然间想起第一次见他一个人不亦乐乎踢路边雪的样子。
——那么孤单,那么热烈。
这是和莫斯科完全不同的雪,没那么纯粹,也不够干净。我抬头问沈亦云,“小孩,你知道January为什么被定义为一月份吗?”
他笑,“传说有一位叫Januarius的守护神,生有前后两副脸,一副回顾过去,一副眺望未来。所以用他的名字作为除旧迎新的第一个月月名。”
我看他淡漠的眉眼看怔住,若是这样的眉眼染上情绪,双眼赤红,或愤怒或情动,都足够杀我。
他见我不说话,“怎么问这个?”
我回过神来,“啊,一年的开始。”
这是我认识沈亦云的第三年。
也就是,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