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卷卷没料到他们去V市居然坐大巴,空气里汽油味和空调味混在一起成了一种劣质的味道,像鞋底像皮革。
上车门就看见黄钰,第一排撑着前面的栏杆看她。
她叹口气拎着书包走到他旁边,“为什么坐第一排?你晕车吗?”
他摇头,站起来帮她把书包放在车顶行李架上,这车像是和时代脱节,老式的让人诧异。
莫卷卷没什么疑议,她有点晕车,闻到味儿就想吐,坐第一排反而更舒适。
黄钰让她靠窗坐。
开了一段路他轻轻喊她,“你看。”
这种老式大巴行李舱空间大,车底就高出路面好大一截,车窗是弧形玻璃,看出去像打开的一面扇子,视野极为开阔。
只有驾驶座和右边的第一排才能看到,框定的画面缓慢变化移动,像老式摄影机,不急不慢不平不缓,拉近,或者退远。
她形容词贫瘠地夸赞,“好看。”
听起来挺没诚意的,她又补了一句,“难怪你选第一排呢。”
黄钰轻飘飘笑了声,“你想坐哪儿?”
莫卷卷嘴上几乎没把门,脱口而出,“你腿上。”
“也行。”
??
他俩这对话声音不小,半车厢都听见了,反而让莫卷卷有些耳热。
从A市到V市很远,她还没来得及绝望就已经下了车,这群人又改道做火车。
她特别不能理解,扯了扯黄钰的衣袖轻声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做高铁?”
又快又舒适。
黄钰也轻声回答她,“但高铁不是最经济实惠的工具呀。”
“……”她艰难无比的认同,“好…吧”
原先对长途旅行充满了期待,但一路奔波,小姑娘没了精力,蔫耷耷的睡了一觉又一觉。
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手扯着黄钰的衣角委屈的喊,“冷。”
黄钰笑,扯了座位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还睡吗。”
她吸吸鼻子,声音带点刚睡醒的软糯,“不睡能干嘛。”
小姑娘往外套里钻了钻,还不怎么暖,忍不住向他伸手“男朋友,我们牵个手?”
空调打的太低了,黄钰保存了文件关了电脑来牵她的手,果然冰凉冰凉的,软若无骨的小手被他拢在掌心。
她是被冻醒的,所以睡意不明显,这会说了几句话已经清醒过来。想起刚刚扫过他的电脑屏幕,“你刚刚在剪辑视频?”
“嗯,我学妹大学校庆的视频作业,托我给她看看。”
莫卷卷拖着调子“哦”了声,“哪个学校”
“D市医科大”
她犹疑,“D市…?还挺远。”
“嗯,”黄钰手指在手机上戳了几下放大了张图转过来给她看,“D市地标。”
莫卷卷笑,“我去那儿打过卡。”
所以她才知道D市和A市隔得挺远。
但她不知道黄钰知道她去过。
黄钰嘴角一弯,他酒窝里一点阴影温柔极了。
莫卷卷看了他一会,轻声问“你能不能凑过来让我亲下”
声音可轻,黄钰坐她身边都差点没听着。他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意更深,那点阴影小幅度上扬了一些,“不可以。”
坦白的要求,直白的拒绝。
莫卷卷皱了皱鼻子有些丧气。
“等会吧。”
这事儿还得等呢,她笑“是不是还得排队。”
这排是三人座,黄钰身后的老杨探出头来,“什么排队?”
黄钰叹口气,“老师你怎么时时刻刻留意着呢。”
下车的时候莫卷卷给有点儿懵,“到了吗?”
车坐久了,就像踩不着地,特没有安全感。
“到了,”黄钰从她手里拿了行李箱,停下来指给她看,“沧州站。”
一个中转站,老师们要在这儿留宿,因为地方太小了,站牌不留意都找不着。
莫卷卷看着黄绿相间的车牌微怔,有些年头了,掉色发白,丝毫不起眼,刚好和身后丛生的草木相融合,像是融为一体不分你我。她看出了几分清新的感觉来。
因为落后,这里有几分复古的滋味,这群老师本就打着学术讨论的由头出来散散心,早就算好了要在这里停留片刻。
睡了大半天又吹了会风,这会清醒极了,她声音软软,“行李箱我自己拎,你去帮老师拎吧。”
老杨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冲她笑,“丫头,你可别看不起我们一把年纪,精神可比你好多了。”
他的状态就好像早上刚出门那会,笑容丝毫不减,反而好像是又新添了几分愉悦。
行李在酒店安置,是个不起眼的连锁酒店,不知道几星级,反正旧的跟车站掉色的站牌一般,门卡用一个电话线状的手链串着,挂在手上存在感很强。
下来在沙发里坐着喝柠檬水时,黄钰走过来问她,“老师们要去江边,你去吗?”
“去。”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扎不住的发丝垂下来几缕,浅淡的发色。“都睡一天了。”
像只晒太阳的猫。
以为是平静的江面,波光粼粼,夕阳下蹦几尾鱼。去了才知道这是看潮汐现象的,站在极高的堤岸上看江面水起。
从远处而来只是一个很小的立面,不知怎么到了眼前就跟伫立的山头一样高,这种逼近感让人不适,莫卷卷不由后退了一小步。
黄钰察觉到了,侧目看她,勾了勾嘴角。
她手指拽上他衣袖,“你有没有看过星际穿越。”
“我现在才知道潮汐力的确大的惊人。”
黄钰笑意又深了一分,她大概是忘了,她第一次出现在他宿舍楼下看的就是【星际穿越】。
有风顺着浪的走势而来,浮躁的热空气里浇来点凉意。
等江面平静,夕阳撒了一把碎金在上面,莫卷卷后知后觉意识到身边这几个业余摄影爱好的老教授是掐好了点算好了路线来的,每一笔开销,每一趟车程,每一个时间点。
绕着江边走的时候黄钰牵住了她的手,不比她的手热,非常自然,仅仅只是掌心相贴而已。
她忍不住侧首看他,“黄钰,你能不能背着我走到头?”
大概是听着新鲜,他嘴角又不自主勾了下,挑了眉等她解释。
“不知道,总觉得我不会来第二次了。”
莫卷卷总有一种宿命感,不知是不是走在江边的缘故,几千年前屈原走的时候就满腹伤心,虽然走的不是沧州这条。
“好。”
黄钰果然向上轻提了裤子露出一截利落的脚脖子,他蹲下身,“上来。”
她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耳侧,用软软的腔调开口,“你知道这条路多长吗?”
“你数一万步,就到头了。”
他步子平缓,语气也淡,只有托着她腰的手强劲有力。
老师们已经快他们好远,即便是闲逛的姿态莫卷卷自己走时也有些跟不上,黄钰倒是好耐心,现在背着她也没急着赶上去。
莫卷卷数了几十步时老杨突然转过来,见他们这个状态笑了一声,拿了身边老师手里的相机对着他们拍了张照,隔老远喊,“丫头,走不动了吧?”
莫卷卷想起下车时那番对话,默默把脑袋藏在黄钰肩线后。
少年人的肩硬邦邦的。
黄钰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觉得好笑。
身后人好久都没动静,也没像一开始那样没心没肺的数步数。
久到黄钰以为她睡着了。
空中一大片一大片的残红,像极了那天篮球场那个背景,良久他听见小姑娘说,“黄钰,你回头看我一眼。”
那声音好委屈,娇软渺小,带点点许久未开口的哑。
他不知道,这一路来,所有的沉默下,都是她在心底里歇斯底里,黄钰你看我一眼,求你,回头看我一眼。
他依言,却皱起了眉,“你怎么了?”
她丧丧的,兴致不高。声音近似低喃,“你背着我走,明明这么近,却始终隔着一个背影,背影是那么疏远的距离。我想起古希腊一个神话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俄耳甫斯。”
黄钰眉头拧起,下一秒就知道她的意思。
传说俄耳甫斯钟情于妻子欧律狄克,可不料她被毒蛇咬了,命丧黄泉。
俄耳甫斯为了复活妻子,他不惜自己的生命,舍身入地府,最终感动了冥王,但提出一个条件:在他领着妻子走出地府之前决不能回头看她,否则他的妻子将永远不能回到人间。
俄耳甫斯满心欢喜领着心爱的妻子踏上重返人间的道路。欧律狄克的蛇伤还没有好,每走一步都痛苦地呻吟一声,然而俄耳甫斯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他们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出了死关,穿过幽谷、渡过死河,沿途一片阴森。终于看到了人间的微光,这时,俄耳甫斯终于因为过于担心回过身来想拥抱妻子。
一切像梦幻一样消失。
这是一个悲情的故事,黄钰声音凉了下来,连名带姓的喊她,“莫卷卷。”
她应了一声,意识到眼前人动了怒气,像是如梦初醒般,“啊……”
声音还是掺着几分迷茫,“你不要生气,我只是……”
她让他回头。
黄钰静了一会,叹口气,单手把人从背后扯到面前来抬抱着,“现在你不会和我隔着背影。”
莫卷卷微怔。
“所以不要想这些。”他低下头亲昵和她相抵,轻声唤她“卷卷。”
他在亲她的嘴角,用最友好和亲近的方式,像轻风细雨,像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