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很安静,好像是特意构造了一个空间,内部扭曲夸张,颜色浓墨重彩,但又和所有咖啡店不一样,并不放音乐,也因为静,空间更具深邃感。
谁知道设计师怎么想的,黄钰撑着脑袋发困。
直到莫卷卷写完她的实验报告抬头喊他,“无聊吗?”
黄钰摇头,只是困。
这一片都是静音区,他们站起来往走廊上走,酩酊中心挖空了,往下看可以看客厅。
“我听说下礼拜你要去V市?”莫卷卷不知道具体的事儿,从方志远那儿听来的。
黄钰聪明谦卑很招老师喜欢,但凡有点机会,吃喝玩乐都带着他。
“嗯”
莫卷卷眼睛弯起,“带我。”
“好。”
既不操心她怎么请这个假,也不操心怎么和老师说加个座这事儿,就是一声想也不想的好。
她也不怕给人添麻烦,没有顾虑,随心所欲,就好像预知了生命的界限,要生前的每一次愿望都落地。
带她不是件难事。
黄钰趴在栏杆上,手里是刚刚那杯剩了大半的苦咖啡,思绪如同大梦颠倒般跌入了12岁那个场景。
12岁时他推开的那扇门打碎了他完整的家,顾孟慧和沈忘眠赤裸相拥那张床后来一度让他恶心反胃。
那时顾孟慧眼里他平淡无奇的那一个月,仔细看能发现端倪。
他日日夜夜睡不着,在学校哪怕是自习课都觉得嘈杂无比,就好像整个世界到处都是反光的玻璃建筑,炙热,空白,缺氧。
他倒没想过自杀,一来是黄珏还没出院,他还没告诉他爸。二来这事儿不是他的错,他只想一刀捅死这两个人,找把长一点的西瓜刀,对心穿一块儿,一把刀上的两只蚂蚱。
他精神恍惚,有时候会对无比真实的梦产生怀疑。
老师最先发现他的不对劲,他只说自己没睡好,也不算撒谎。他是很聪明的孩子,老师甚至允许他在课上睡。
他松了好大一口气,事情发生以后他一度不想和人交流,同桌又是个挺话痨的女生,让他一直很烦躁,觉得绷着的弦就要断了。
照常回家,顾孟慧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还是温柔,还是轻声细语,但确实不一样了。
她似乎在怕他,看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试探和小心翼翼。
黄钰与她对视,什么话也不说,也仍然对她的亲近克制着恶心不排斥。
她抱过来的时候他总在心里默默和自己说,【别推开她,最后再抱一抱吧,她很快就不是你妈妈了。】
同桌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第二周的时候居然满脸通红的说喜欢他。
喜欢?
恶心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头皮发麻间他没忍住,脸色发白跑出去吐了。
水龙头转到最大,水哗哗的砸在不锈钢水池里,溅的到处都是,他的衣服上湿了好大一片,凉悠悠贴在皮肤上。
他盯着水池里不断旋转下渗的水还在回想那句奶声奶气带点羞涩的喜欢。
同桌是挺可爱的女孩子,一张柔软细嫩的小脸特讨人喜欢,不过时间不对,他只觉得这张脸扭曲起来像是秃了头浑身粘着绿色脓液的怪物。
小小年纪,懂什么喜欢。
他面上没笑,没回去上课,器材室借了篮球在操场上拿球砸框。
砰砰砰。
大家都能看出他不对来,只有顾孟慧觉得他正常。
正常吃饭,正常去学校,正常回家。
这么正常怎么会正常。
她太紧张了,所以看不出他的异常来。
黄钰盯着反复弹开的篮球忍不住恼火,他这段时间一直没去医院看过黄珏。
直到他出院他都一直竭力维持面上的正常,但已经有什么破土而出,就要藏不住了。
等黄珏康复再无后遗症,他把这事捅穿了摊在桌面上来谈,顾孟慧觉得他冷静的残忍。
没人知道他隐匿在桌布里的手指不断的抠挖自己的掌心,血肉模糊还在轻颤。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说的那番话上。
顾孟慧说的对,他没办法原谅她,他就是要他们离婚,就是要这个家分崩离析。
这不是他的错,是顾孟慧的。
她没有忠实于他们,他不想黄珏被瞒着,这不公平。他不想他们再在一起,这不公平。
即使冷静了一个月,他不断去思考和判断,最后的选择还是说出来。
他看着他们吵,看着他们身上隐匿蛰伏的怪物终于绷不住撕开了衣服壮大起来露出真实面目。
像是哪里破了口子,一直不凝血,淅淅沥沥的要滴空。
顾孟慧扬手打他的那一巴掌他不痛,但却被黄珏眼底的青怠和颓靡刺痛。
他知道黄珏爱顾孟慧,很爱。
在主卧中央占据最大面积的那张婚纱照里黄珏笑的如获珍宝,眸光潋滟盛满了温情。
山海可平,阴霾也可缩回爪牙藏匿进角落,日落栖息进海平线。只有喜欢啊,和春天一样,是藏不住的。
不知顾孟慧双腿交叠时迷离间看见那张艺术照会不会生出几分不忍来。
“黄钰?”
12岁时太鲜明太爱憎分明,只想着要挣脱这些枷锁。冲破了束缚回头看,看见他父亲落寞失望倦怠,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黄钰?”
手里的咖啡被人抽走,“已经凉透了,在想什么?”
少女的声音像一根细长的红线,把他从回忆里拽出。
始终不觉自由。
黄钰视线停留在她潋滟圆眼上,“你在想什么?”
他脑子里现在冒出一个的念头来,看着莫卷卷的音容样貌逐渐和顾孟慧重叠,他自己都觉得荒唐至极。
不知为什么偏偏来酩酊,压抑的深邃的黑色的各种念头像乱窜的小鬼搅的人神智不清。
周围那么静。
莫卷卷笑,“你不对劲。”
这是提醒吗?黄钰突然认清她和顾孟慧的区别。
上次那个问题回答的不好,如果是别人他不会答应。
只能是莫卷卷,一开始就是莫卷卷。
是她直白,坦荡。
他从来不觉得男女关系应该藏起来反而这是明亮美好的事儿。
知道她没对象后他极其耐心织了张透明的捕网挑在了她没课的日子来上选修课,精心创建各种相遇,直到她说她要放弃了。
他轻笑,“好。”
那就放过她。
网撕破了她又找上来,那既然是她来招他,那就没道理拒绝。
此时才发现自己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