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八岁以前的事情了，很多记忆渐渐变得模糊，唯独和董姨相处的那段时光，她记得很清楚。

董姨是突然到她们家的，娘亲介绍说是一个远方的亲戚，要和她们一起住一段时间。现在想来，娘亲哪来什么远方亲戚啊，只是那时候小小的千旖不疑有他。董姨读过很多书，常常抱着小千旖给她讲一些故事，念一些诗。董姨也常常拿着那块梨花玉佩说她有三个孩子，是如何聪颖，如何可爱。

就这么一起住了大约半年，有一天她出去玩回来，董姨却不见了。问娘亲，只说她回家了。之后便再也没见过。

董姨，竟是夏侯逸清的母妃吗？她怎么会到了南疆，又怎么会到了她家，后来又去了哪里。

千旖越想越不可思议，一晚上都没睡好，一清早便起来了。只是没想到，刚开门，便看见了青鸢和阿零。

她们也是一早就下得山，只是到了王府压根也没见到长孙苑，问了下人也都说不知道。这下青鸢急了，阿零让她冷静下来，先去找千旖问问情况。

千旖没想到他们会来，更没想到他们是来找长孙苑的。

“我没见过婆婆，也没听说她现在在王府里。”

青鸢担心得脸都皱到了一起，“婆婆能去哪儿呢，难道真的出事了？”

“婆婆在隐居前也是有不少往来朋友的，说不定是去寻哪位故人了。”千旖安慰道。

青鸢却反驳，“不不不，婆婆之前就说要出大事，才急着要我回去……”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她渐渐噤了声。

但是千旖已经听到了，阿零无奈的摇了摇头，干脆接着她的话托出了实情，“婆婆之前让我把阿鸢带回去的时候是那么说的没错，当时婆婆也一起随我下了山进了王府，她让我们回去自己留了下来，但是到底发生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千旖闻言，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从里屋拿出一个装着药渣的布包，递给青鸢，“你懂药理，能不能分辨这和你那日送来的药有什么区别吗？”

青鸢接过仔细翻看了一下，又闻了闻，“好像是多了几味药，那日我拿来的时候分明没有安息香的。”

“你可确定？”

青鸢又仔细闻了闻，“安息香味道很特别，我一闻就知道，绝对不会认错的。”

果然。

“虽然我不确定，但是只要婆婆在府里，我一定帮你们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就在倚雪苑待着哪都别去。”

两人也没别的办法，答应了下来。，

将青鸢和阿零安顿好之后，千旖开始想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她早就怀疑长孙苑在王府里，她喝得药都是直接从隐梧山上拿来，没有人知道具体的药方，更是不能随便改动，但是前天，她明显感到这药和之前青鸢送来的不一样。她在夏侯逸清的督促之下已经停药好几天，这件事便一直没有特别放在心上。青鸢他们来寻长孙苑，她才又想起。

长孙苑一向是王府的座上宾，就连跋扈惯了的穆千磊看到她也是要恭恭敬敬的行礼的，她实在没有任何理由需要悄悄潜入王府。

和千旖一样好奇长孙苑这次来意的，还有夏侯逸清。

说起来，他比千旖更早发现长孙苑的存在。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有派人去厨房盯着千旖的药，也因此偶然发现了，厨房每日都会准备一份单独的吃食送到别苑。那里刚来的时候穆正翰有介绍过，说是给偶尔招待一些朋友用，平时都是空置的。

他之前让人勘察整个王府的时候，那里也分明是空的。这会竟悄悄的住进了人，夏侯逸清自然是要一探究竟的。

此事自然当趁夜，夏侯逸清便等到夜幕低垂，去了别苑一趟。果然，平时一向冷清的别苑门口，多了两行守门的侍卫。夏侯逸清运气，脚尖轻点，飞身越墙进入了别苑。又是几个矫健的翻身，到了主屋楼顶，挑起一块瓦砖，往下窥去。

今夜气躁，长孙苑在屋子里温着一壶清茶，茶香随着热气充盈整个屋子。长孙苑坐在书桌前，就一盏小油灯，翻着医术。

这么看只是个普通的老妪，夏侯逸清心想。

此时，有人敲门，长孙苑应问什么事。

门外的侍卫说，是千旖小姐求见。

长孙苑停下翻书的手，眼睛不知道往哪看，过了一小会儿才说，“让她进来吧。”

侍卫带着千旖进了门，长孙苑正在沏茶，看到她，说了句，“阿妖，你来了啊。”口气也好，表情也好，和往常都没什么区别。

千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这里，没想到还真让她见到了长孙苑。

“婆婆。”

“来这儿坐，茶正好喝。”长孙苑招呼她坐到自己边上。

千旖哪有什么心情喝茶，一坐下来就问她，“婆婆，为什么你不告诉青鸢和阿零你在王府里，他们俩下山见不到你人，急坏了。”

“这俩小孩，阿妖啊，你帮我个忙，告诉他们我很好，让他们赶紧回山上去。”长孙苑还是没有告诉她自己在王府的原因。

大约猜到长孙苑是不会说了的，既然确定了她安全，千旖也就不再追究了，“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好的。”

“还是你最省心。”长孙苑看着她端起茶碗的样子，突然发现了什么，说，“最近换了新药，你可还适应，我给你把个脉可好？”

闻言，千旖心里一惊，只要长孙苑把脉，她停药的事情定是瞒不住，干脆不动声色的拒绝，“还行，没什么不舒服，就不劳烦婆婆费心了。”

长孙苑闻言，心里有了论断，她也不揭穿，只是点了点头。

一盏热茶，两人喝得各怀心思，千旖告别离开后，长孙苑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回到书桌前继续翻着医书。大约十页书的功夫，又有人来了，这次是福晋。她让下人放下两盅燕窝就出去，留下两人单独谈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她就是想来问问千秋的情况顺便套套近乎。这位神医虽说一直以来为穆王爷做事，对王府的人却是疏离得很，作为王爷的贤内助，她总是要来走动走动，以显示诚意。

盛情难却，长孙苑也只得陪着她你一言我一语得聊着。这一聊，便说起了夏侯逸清。福晋似对他在西林城停留了那么久很是不满，满嘴的抱怨，“他不仅赖在这里不走，还把人手安插进来说是什么以策安全，我看根本就是给他皇帝老子做内应来了。”

长孙苑皱眉，“福晋，这可是大不敬。”

福晋满不在乎的冷哼一声，“都说天高皇帝远，在这里我就只敬我们家老爷一人。”

这话说对也不对，说错也不错，长孙苑不置可否，没再接话。福晋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更加得意洋洋，“更何况，他一个皇子算什么，他娘还不是照样被我们……”

“福晋！说话可要注意轻重！”长孙苑近乎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

福晋一惊，心里嘀咕，敢做还不让人说了，这个老太婆，脾气果然怪得很。面上却还是讨好的嘴脸，“是我失言，不说了，不说了。”

长孙苑也再没了和她继续谈天下去的兴致，委婉的告知对方自己累了想要休息了，将人送走。

别苑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是长孙苑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她这一辈子，救过无数人，最后却因为走错一步，只得将过去那些让人歌功颂德的历史统统被埋葬起来。归隐田园的日子看似岁月静好，也不过是一个用来骗自己的谎言。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更没有办法用它们来医治任何一个人。

内心同样翻腾起伏的人，还有房顶上的夏侯逸清。刚才，他分明听到了，她们在谈论母妃！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忍住不下去掐住两人的脖子追问事情的真相。

原来母妃真的在这里！

李湛看到自家爷回来，便问他是否得到了什么消息，这别苑里住得什么人，夏侯逸清一概没回答。他直觉不对，一起跟着进了屋。夏侯逸清一进屋就到书桌前开始写信，执笔的手甚至因为激动有几分不稳。

李湛伸头一看：万事皆备，起兵。落款：侄儿逸清。

他心中大骇，这是给夏侯逸清亲舅舅董之诚将军的信，寥寥几字，却是要借用他手上的十几万大军向西林城发难。皇帝削藩的圣旨还没下，现在出兵，等同于造反！李湛顾不得主仆分别，伸手按住夏侯逸清装信的手，“爷，不可！”

夏侯逸清将他的手弹开，“我自有分寸！”

李湛还是拦着不让，夏侯逸清低声向他吼道，“这关乎我母妃的性命，我命令你，放开！”

听到事关淳妃，李湛果然放开了手，还亲自安排人尽快送出去。

月正中，一切却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