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敖陪着几位附属国世子在台阶上饮酒,宝鼎立在大帐中间,觥筹交错间,宴会已达到高潮。
子奕与晏傲雪的坐席排在军中大帐的最前端,紧靠着公子敖坐席的台阶之下。
短短半月,子奕的地位水涨船高,从厅堂末席移到了最抢眼的位置。他在公子敖的心目中的地位,也由投奔敌国的没落贵族,上升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智囊红人,凡事必定要向其请教,行事才完备,心中才踏实。
晏傲雪转身去看身侧的子奕,他除了对杨雉稍显和气,对其余前来示好的宾客一律不冷不热,简单回一句“过奖”“不敢当”“客气”打发了事。
听闻近日万松园贵客盈门,想要再晋升一步的官员争先恐后地巴结郚城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可这位崔大人拜帖一律不收,礼物一律不要,让登门拜访的人碰个软钉子。这些人蹲守在万松园,等他出来能搭上两句话,熟料,这个红人似未出阁的姑娘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自己关在百亩万松园内逍遥自在。
杨雉恐怕才是整个宴席上真正为崔璞高兴的人,他对这种局面满心欢喜,笑着向崔璞举杯致意,“看到今日光景,我才放下心来啊,崔璞兄!当初邀请你来郚城,我还怕池子小了养不起巨龙,看你如今在郚城混的风生水起,这风头竟然这么快盖过了鹿蛟和罗友,让人羡慕啊!”
子奕淡然回他,“我看不见得,至少鹿将军和罗友二人,现下心中肯定是想撕碎我的皮肉,啃我的骨头呢!”
相对于旁人抓耳挠腮找不到门路,押对宝的邑宰对这些人嗤之以鼻之余,心中甭提多得意!他醉意阑珊地到崔璞面前敬酒时更显热络,“崔璞老弟,为兄再敬你一杯!今日多亏你的计策,方能擒得两虎。不过话说回来,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跟老哥也不能说吗?大家都好奇死了,纷纷托我来问答案,让老哥我不胜烦扰!”守着这棵摇钱树,还愁没有金山银山,让旁人眼红去吧!
弋匡瞅准机会领着弋娆靠过来,“程邑宰今日没参加围猎,不知猎场惨烈,所以只是好奇崔璞老弟用何方法调虎离山,让它们进入我们事先埋伏好的陷阱。我却佩服崔璞老弟将二虎分开、分而歼之的策略,心服口服!”
晏傲雪诧异地去看子奕波澜不惊的脸,程炜则是想到当时场景脸上惊慌失色。
弋匡成功让程炜吃瘪,又笑着说:“而且别看崔璞老弟平日不动声色,没想到还是骑马射猎的一把好手,令人刮目相看!不过晏姑娘身手了得,想来同一个师父门下弟子高徒如云,也不为奇了。”
他这话分明是说给弋娆听的,小姑娘的脸立马羞红了,强作镇定地也上前敬酒,“崔大人,晏姑娘,你们师兄妹武艺超群,令人景仰,弋娆敬你们一杯。”
晏傲雪哪壶不开提哪壶,故作不解,“怎么不叫崔璞,改称崔大人了?今天下午还崔璞长崔璞短的,人前怎么这么生疏呢?哦,估计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吧!”一句话惹得众人哄笑,弋娆臊得落荒而逃。
笑得太响,坐席对面几人都朝这边望过来,发现是公子敖跟前新晋的红人崔璞和怪力乱神的女师晏傲雪,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厌恶。
“叛国贼!我看就是他在背后捣鬼!前朝宝鼎多少人都弄不出来,怎么他一去就给请出来了?大巫刚说要女子才能动得,偏就他带着力大无穷的师妹来了,大家说说看巧不巧?”
首当其冲之人正是罗友的得意门生章沛。
顷刻间,仿佛空中打了一声响雷,对面的众人纷纷跳将起来,挥舞手臂,争相大叫,打破宴会愉快舒缓的氛围。
“谁不觉得怪异!今日这两虎斗得正起劲,众人刚要抄家伙生擒它们,就听见一阵诡异的哨声.....”
“可不是!一头虎听见这哨音,不知怎的突然发起狂来,冲破包围圈跑了出去!在座众人谁曾听闻这等怪事?”
“大家记不记得,崔璞曾讲,他手下有几位奇人,我猜想,今日定是他手下的奇人作祟!歪门邪道,不可久留!”
弋匡正站在崔璞身边,听闻此语,道:“今日围猎之时,我也没见你们几位在场啊,你怎么说得如此煞有介事?我们围捕的那头虎勇猛非常,不仅撕破了捕网,还伤了我们十几人!若不是崔璞事先安排,用计将两虎分开,当时两虎一同反扑,我们连同公子只有沦为它的猎物让其饱餐一顿的份儿了!还用得着你们在这嚼舌根?”
杨雉激愤不已,握着拳头大叫:“你们这些小人!见别人得势分外眼红,不管用阴谋还是阳谋,有本事也立上一功!只会在背后闲言碎语,作女人行径!”
“我们!我们要立功也凭的是真本事!这些歪门邪道、不入流的小把戏,岂是君子所为?说出来我都替他害臊!叛国贼!偷了齐国崔邑府库的钱财,到我们郚城来称英雄好汉,我呸!下作!”
“你!”杨雉气得胸口要炸了,直起身来,用手指着章沛说不出话来。
晏傲雪心中一震,这话极阴损,不啻于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坐首席的公子敖等人也停下来与人讨论,转而看向他们这边。他隔岸观虎斗的架势也不像是要制止的样子。也是,上位之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一边倒的局势。子奕风头正盛,有人替他出头打压一番,才正和他的意呢!她忧心子奕会因此愤怒,不安地扭头看他。
子奕施施然起身,按下杨雉的手臂,转身看向对方,众人激愤难平,他的双眸却似两汪深潭,依旧平静无波。
晏傲雪一瞬间放下心来。就他这漠不关心的姿态,就足以气死对面那个拿弟子当枪使,自己作壁上观,又爱装腔作势的老头。
“章大人此言说的极好。叛国贼……这大帐之内叛国之人可不只有我一个。章大人莫不是忘了,你的授业恩师,罗友来自哪里?”
“我恩师来自郑国,众所周知!恩师来纪国的时候孤身一人,分文未带,做人做事两袖清风,与你天壤之别,你休想玷污恩师!”
“分文未带,两袖清风?我看他带来的比我只多不少!”子奕唇角下弯,讥讽地笑起来。
“罗友生于郑国,长于郑国,启蒙、授业、入仕皆在郑国,诗书学问、经史论断皆承袭自郑国。罗友背弃郑国投身纪国,他人虽在郚城,但心却还在郑国,无论治国经略、律法刑典、民生政令,方方面面都在效仿郑国,简直要将郚城打造成郑国的附属。章大人,这些刻在脑子里的东西,可以折算折算多少银两?你说罗友两袖清风,论钱财确实如此,可与罗友的政治谋略相比,崔某带来的五万两黄金只怕抵不过万一!他趁夜私逃便是两袖清风,崔某堂而皇之地背叛齐国就是下作,你们这些世袭官员就是这样衡量公道的吗?”
众人哗然,纷纷窃窃私语!
公子敖的眼神一亮。这些时日,他与这些人一样,总是拿猜忌的目光看崔璞,认为他心怀不轨,由着他们贬低污蔑崔璞,对他指指点点,放任他们逮着机会骂人家是叛国贼。经他一番话,他才猛然惊醒,原来一直受众人敬重景仰的罗友,其实同崔璞一样,都是异国人,又何须分什么齐国人,还是郑国人?晏傲雪也是一惊,头一次见识他人人都道崔璞有司城之富,可钱财多少却从未有人得知确数,今日由崔璞口中亲自说出,岂不让人群情激动?
“你!你!你血口喷人!”章沛气得浑身发抖,却毫无本事去分析其中原委。
“崔大人好一张辩口利舌,颠倒黑白的功夫无人能及!你说老夫带着郑国的学问而来,我且问问你,你又何尝不是带着在齐国的东西来的?我学以致用,辅佐公子二十余年,朝中大小事宜无一不是秉公执法,与大臣相处也未曾有所偏私,我心之所向,日月可鉴!”罗友抖着花白胡子,梗着脖子,精明的小眼睛望着子奕,一副好斗的神情。
“有理不在声高。我不过实话实说,罗友若有道理大可当众说明,何需动怒?自我来郚城数月,也未听说罗友有何功绩,你我都为异国人,罗友却时常人前人后挤兑于我,难道怕我抢了罗友在郚城的地位?再者,郑国乃一子爵小国,四面受敌,八方牵掣,故步自封,不足为奇。而我齐国以侯爵之国立世,物产丰富、人品风流、政治升平、百姓安乐,可学之处不计其数。我既愿投身纪国,又有司城之富,罗友又如何得知我不能秉公执法、两袖清风,助公子一臂之力呢?以我之所见,罗友不过嫉贤妒能而已!”
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称赞。晏傲雪却心中打了个激灵,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动声色间,子奕已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公子敖心中沉吟,贤能二字直接戳中公子敖的心事。罗友虽说是岳丈庸老送他的谋士,可在郚城十多年确实没什么大进展,眼瞅着弟弟公子恪在朝中笼络人心,哄得父君母妃欢欣不已,却无计可施。崔璞是难得的智囊,他来郚城四个月,成绩裴然,有目共睹,做的事桩桩件件打入他心坎上。他还有什么理由对他恒生猜忌?若有此人在内,鹿蛟在外,两人共同辅佐,储位之争不在话下?两相比较,公子敖的心已经偏向了崔璞。
子奕淡漠地扫他一眼,转身回席,款款落座,目中无人的做派激得罗友火冒三丈,他强压怒火,冷声说道。
“你口口声声齐国如何,齐国就是再好,也再不是从前的齐国了!大家恐怕还不知晓,这新君荒淫无耻,整日奏靡靡之音,不堪入耳。齐侯邀请鲁侯至齐国,一晃流连数月,名义上是共商迎娶王姬之事,实则背地里却与亲妹鲁侯夫人文姜私通,淫乎其妹,行鸟兽之行!齐人却狡辩说齐国效仿夷人风俗,姑姊妹不嫁,不知廉耻至斯,令人叹为观止!”
又是一个晴天惊雷,众人谁都没听说齐国有如此惊人的淫乱之事,纷纷窃窃私语。原本已偃旗息鼓的敌对势力,见翻盘的时机已到,纷纷站起来鼓躁人心。
“唉,听闻鲁侯夫人此次前往齐国,随从多如云雨,四马驰骋不曾停歇,朝发夕至,如此急切。”“众人都道是鲁侯夫人思乡心切,却原来是私会同父异母的哥哥!”“齐国国君竟能做出此等有违天伦之事……”“这样肆无忌惮,毫无羞耻之意,简直无耻至极!”“这样的齐国还有什么可怕的?”
晏傲雪双拳猛然紧握,脸上火辣辣地疼,犹如被人掴了两个巴掌。齐君与文姜的丑事她早有耳闻,当年义父傒公也是因两人举止暧昧远超兄妹之情,此事一旦捅开,必定为齐国上下所不耻,为掩人耳目义父急急将文姜嫁出去。没想到时隔多年,竟让纪国人知晓。她一时没想到,纪国人又是如何得知这段密辛?
她身为齐侯义女,早将自己看成齐国人,听闻人们羞辱齐国,岂能坐视不理?她正要起身反驳,就见子奕双唇紧抿,脸上波澜不惊,低眉敛目,以手蘸酒,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鲁侯”。
她不由眉峰一展,瞬间了然他的意图。
“你们都道齐侯文姜之举令人发指,依我看,鲁侯软弱无能才着实可笑!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对其他男人投怀送抱,却无能为力,这鲁侯难道不是个怂包?”
下面有人深以为然,不住地点头。
有人突发诗兴,大声吟诵道: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
齐子归止,其从如云。
敝笱在梁,其鱼鲂鱮。
齐子归止,其从如雨。
敝笱在梁,其鱼唯唯。
齐子归止,其从如水。”
众人大笑起来,嬉笑着附和,“对对对!鲁君就像个破鱼篓子,什么鳊鱼鲢鱼都装不下,也拦不住……”“鲁侯做男人丢人至斯,还算什么男人……”“我看鲁国也是颜面扫地,贻笑大方啊……”
无声无息间,话锋扭转,矛头从齐侯指向鲁侯。罗友几人眼见撒出的好料,却抓不住滑头的崔璞,气得干瞪眼。
晏傲雪看向子奕,发现他嘴唇下弯,露出一抹赞许的笑意。
争论的人群由崔璞和罗友扩大到大帐中所有大臣,争论的话题也从两人身上引到齐国、鲁国两国国君头上,甚至扯出宫廷秘闻,局面混战。公子敖心知细究下去,恐怕会暴露纪国在齐鲁两国的眼线,这才出声。
“如此吵嚷,成何体统!当这里是菜市场吗?崔璞是我请来的上宾,你们都应以礼相待!谁敢怠慢他,就是对我的不敬!若让我知道,有谁胆敢找崔璞的不痛快,我让他立刻横尸当场,都听楚没有?”他声音蛮横,让人恐惧,标下众人皆低头称是。
忽而,大帐之外传来聒噪谩骂之声,一群人推推嚷嚷呼啦啦地进来,子姬与公孙彦被人推倒在地,公子敖的夫人庸氏带着一群士兵趾高气扬地走进来。
“怎么回事?”
公子敖眉头一拧,一脸的不善。
“那就要问问你的宠姬狐纯和你请来的贵宾公孙彦了!看他们都做了什么丑事!”庸氏凶相毕露,盛气凌人。
子姬被摔得不轻,唉声直喊冤枉。公孙彦吓得浑身瘫软,一个劲儿地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你们敢做不敢说?好!我替你们说!”她走上前一步,大声朝众人道:“大帐之内大摆筵席,言笑晏晏,估计你们谁都没发现公孙彦和子姬不见了。若不是侍女来报,我也不敢相信,点将台后面的僻静处,这子姬竟与公孙彦私会!我起先也不敢置信,就带人前去一看,两人果真搂搂抱抱,公孙彦竟然还脱下子姬的衣裳,简直伤风败俗!”
台阶下众人窸窸窣窣小声议论,比大喊大叫更让他颜面扫地。
公子敖双手紧握,一拳将面前的案台砸个稀巴烂,大喝一声:“住口!子姬,你说!”
子姬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公子敖,庸氏一瞪眼,她手下侍卫立马将子姬拦住。
子姬挣脱不开,哭喊道:“没有这样的事!公子你信我!庸夫人她嫉妒我得宠日久,她污蔑我!”
“污蔑你?方才点将台周围所有人都看见你俩苟且,众目睽睽,你敢说你没有做过?我看是你敢做不敢认!”
“公子!公子你信我!公子宠爱我,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我!方才是有人故意将我引到那处,没成想,公孙彦竟然也在那里,我与他闲话两句就要回宴席,不知道从哪里飞来好多萤火虫,拼命往我身上扑,我就像捅了马蜂窝,怎么挥都挥不走这些虫子。公孙彦见状,才来帮我一起赶虫子,我怀疑是有人在我衣服上动了手脚,便脱下来外套,正巧庸夫人带着人就赶来了!”她扬声道:“公子!这么多年我同你一起宴请宾客,可曾丢过您的颜面?此事定是有人背后捣鬼,公子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庸夫人一甩袍袖,冷笑一声,“一派胡言!公子莫要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萤火虫?谁人不知,萤火虫盛夏方有,这才二月仲春,哪里来的萤火虫?而且,子姬私会公孙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转身朝后面扬声道,“将人给我带上来!”
一个侍女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以头杵地,不敢起身。子姬看到她心头起了不好的预感,声音一扬,“你在这里做什么?”
“子姬,恐吓她也没用。方才你和公孙彦事发,这丫头鬼鬼祟祟地去你帐中,可拿了不少好东西。”庸氏冷声转向跪着的侍女,“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现在就将你乱棍打死!”
那侍女道一声“诺”,弓起身子,仍不敢抬头,小声怯懦道:“前些时日公子流连于狩猎常常彻夜不归,我家夫人便于傍晚与公孙彦私会……开始时还让我们这些奴婢跟着,在,在后花园中闲逛,后来,后来就让我们离得远些,有些时候我们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有时……有时半夜方回寝殿……”
“你这贱婢!你敢扯谎!我何时,何时与人私会?什么半夜方回?”子姬拔高嗓音,气得胸脯一鼓一鼓地,伸手就去抓侍女的脸。
侍女吓得一抖,跪着往旁边躲,“公子救命,奴婢不敢说谎,奴婢说的句句属实!”
“子姬,你还不肯认罪?你看这又是什么?”庸氏一挥手,身后侍女将一个包裹扔在地上,袋口敞开,散落的二三十件女子首饰让众人瞧了个分明。
公孙彦一看这包袱便吓得瘫软在地上,这里面的东西并不一全是他送的,但这包袱,还有里面的三四件东西确实是他的不假。
子姬惊恐得眼睛瞪得溜圆,这些年来她受公子敖宠爱,明里暗里收了不少大臣的贵重礼物。她爱美,尤其喜欢首饰,每每见了就爱不释手,送礼的人自然投其所好。她收的首饰占了大半,怎会想到收这些礼物会令她自取其辱?就是但此刻她打死也不能承认,否则更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她一昂头,顶回去,“庸夫人,你拿我细软做什么?公子厚爱,赏赐了我不少珠宝,你拿这些东西也想栽赃陷害我吗?”
庸夫人冷冷一笑,“死不悔改!你身边的侍女早就将公子赏赐的东西挑了出来,你出身山戎,郚城又无亲戚,这剩下,又是谁送的呢?”
“这……这…….”子姬争辩不过,跪着向前爬几步,苦苦哀求公子敖,“公子!你信我!下面的人让我帮点小忙,所以偶有孝敬,这后院走动,谁没有收别人点东西?庸夫人嫉妒我,才会单拿我来说事……公子!我从没有做给公子丢脸之事,都是她们陷害我!”
“下面的人孝敬,出手都这么大方,任这里面挑一件,恐怕都价值不菲吧!”庸氏不依不饶道。
公子敖原本对这侍女的话半信半疑,后院争斗一直不休,手段也花样百出,但他看到公孙彦的反应,就知道侍女所言不假。看这细软的数量,还不知道子姬这女人背着他还不知跟多少男人来往!此刻他认准了二人的奸情,他怒火中烧,胸口剧烈起伏,阴沉着一张脸就要跳起来吃人。
他站起来,下颌紧绷,厚嘴唇紧抿,眼中蹿着杀人的火苗。他从台阶上站起来,一步步走下来。虎背熊腰的躯体被烛火一照,影子拖得又细又长,活像索命的小鬼一路匍匐到子姬面前。
公子敖骇人的表情吓得子姬跌坐地上,手脚并用往后倒退,她吓得抖着嗓音尖叫起来,“公子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恺儿!想想恺儿!为了恺儿我也不可能这么做!啊——”
公子敖豹眼圆睁,低下身,一只手掐住她脖子将她提离地面,“贱妇!你还有脸提恺儿!”他恶狠狠地瞪着子姬。
她尖长彤红的指甲将他黝黑的大手抓出血,双脚在空中挣扎地乱踢,妩媚的脸在他手下渐渐扭曲。
多少年同床共枕,对这个女子宠爱倍加,她竟然敢背着他给他戴绿帽子!一股恨意和愤怒用上心头,掐死她都不解他心头之恨!他使出浑身力气,扬起胳膊将她猛力往地上一摔,“噗”地一声,子姬瞬间脑浆迸裂,羊奶酪般的白色脑浆溅了一地,漂亮的脸蛋惨白,惊恐的大眼不敢置信地死死瞪住白悠悠的帐顶。
死一般的安静,而后是一帮侍女的惊叫。公孙彦立时吓昏了过去。众人心中惶惶不安,为公子敖出手凶残心惊胆战。
今日请来的上宾见此惨状,纷纷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告辞而去,公子敖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步伐沉重地回主席坐下。
庸夫人从心惊中缓过神来,长舒一口气,这些年郁结在心中的怨气终于能一吐为快,她不动声色地往崔璞那边扫一眼,见他泰然自若地垂眸不语,放下心来。
晏傲雪敏锐地捕捉到庸夫人的视线,心中暗想,原来这才是子奕说的一场硬仗。她心中焦急,埋怨子奕不肯事先透露口风,不知他下一步棋如何走,她也不敢冒然行事。
“都愣着干嘛?还不将这东西抬出去!”庸夫人劲头十足地喝道。
下人手忙脚乱地上来抬子姬尚且温热柔软的身子,清理地面。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个小石子斜地里击中公孙彦的脖颈上,公孙彦悠然转醒,想起方才的事情,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出帐外,只听刀剑碰撞之声,外面已抓住公孙彦,侍卫进来请示。
公子敖在盛怒之中,一众大臣谁都不敢轻易开口。
忽然,站在公子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将鹿蛟突然发问,他口气激昂,满怀期待。“公子,要不要我杀了他?”
方才的血腥场面激得他杀心骤起,凌厉的三角眼发出残忍嗜血的光芒,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杀人的狂热欲望。
“万万不可!”罗友大惊,慌忙制止,“公孙彦是鄑城世子,杀了他就是与鄑城决裂,公子三思啊!”
公子敖沉默不语,罗友所说是事实。
“罗友此言差矣。”一直沉默不语的子奕此时眼皮一撩,漫不经心道,“公子受此奇耻大辱,还要对一个城邑世子俯首,闻所未闻。今日,区区一城世子敢动纪国长公子的枕边人,明日,就会有其他城邑世子、附属国世子胆敢公然觊觎公子的姬妾。听闻公子之弟公子恪,只因部下私自放走他看中的女子,便将看管她的侍卫全部杀掉,囚禁这名女子的阖族的人,还将这名忠心耿耿的部下打个半死,倒吊在林中三日以示惩戒。公子这样心慈手软,失了威信,该如何服众?”
“你!你唯恐天下不乱!公子不要听信小人之言!与鄑城交恶对郚城有何好处?他鄑城有愧于公子,必然会对您言听计从,何须撕破脸来?”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敝笱在梁,其鱼鲂鱮。敝笱在梁,其鱼唯唯。”子奕忽然悠悠然吟诵起方才那位大臣的诗来。
吟诗罢,他讥笑一声,朗声讽刺道:“公子若不能斩草除根,让旁人在背后乱嚼起舌根,到时传到国君耳朵里,让人以为公子似那鲁国国君,胆小懦弱,是个连姬妾也管不住的敝笱,岂不遭国君冷眼,遭天下人耻笑?据我所知,公子恪得国君和国君夫人欢心日久。天下人难免将两位公子比较,国中尚未立储,若公子先失了国人之心,国君会怎样选择?罗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罗友抖着手大叫,“你!你!你!狼子野心,居心叵测……”
忽然外面慌张来报,“公子……有高手营救,公孙彦,公孙彦逃了!”
公子敖已被子奕的话激得血气上涌,这话不啻于火上浇油,大喝一声,“他竟然敢逃!来人!将他的随从都给我杀了!鹿蛟,点齐人马,连夜追杀公孙彦!他要敢逃回鄑城,踏平此城!——我要让鄑城成为第二个郚城!”
鹿蛟闻到嗜血的味道,眼中写满杀戮,整个人早就如上弦的箭出鞘的剑,跃跃欲试。此时听得号令,大喜过望,扬声道:“得令”,杀气腾腾地领兵出发。
罗友痛心疾首,一屁股跌坐席上,捶胸顿足,“亡郚城者,璞也!亡纪国者,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