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酒馆里坐着一群同样昏暗的人，大家黑着脸，不多言多语，坐着一块儿喝酒。

“唉——”

“叹什么气啊，嫂子又管着你不让喝酒啦？哥，至少还有人担心你，我连让我担心的人都没有。”

“没你说的那么好，老婆吵着要跟我离婚。”

“……还是走一个吧。”

“好，走一个。”

倒满白酒的酒杯碰在一起，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酒馆的门被打开，又一个丧尸模样的中年男人六神无主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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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司加完班，已经接近深夜。林宥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他那个狭小局促的临时住处。

明月悠然。

回想起白天同事在茶水间的聊天，今天再没有进一步的实证消息出现，公司一切如常，想必所言皆虚就没有太过在意。在他的计划当中，自己的事业不见得将来飞黄腾达，但一定要在公司里打下稳固的根基才好。

叮的一声铃音大作，手机屏幕显示是张哥打来电话。

林宥智应声道：“喂，哥。”

一个带有不知什么地方口音的陌生声音传来：“喂，你哥在我这，你赶快带钱过来，我让你把他带走。”

听到电话那头声称要交钱放人，林宥智有些不淡定了，心头一动，想到电视剧里烂俗的场景，低沉道：“……你把我哥怎么了？我告诉你，110可是二十四小时值班。”

让林宥智疑虑被不法之徒绑架的人质，却是位一贫如洗的草民，姓张名强，与林宥智共同居住在出租屋，平日里素来对林宥智颇多关照，很受他的敬重，所以两个人以兄弟互相称呼对方。

那人全然不知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回话道：“我是叫你把钱交给我，我把人交给你，就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断然不料对方竟然不惧枉法，也未免太狂妄了些，林宥智大声呵斥道，“我可警告你不能乱来！”

“我没把他怎么样，你听我说，是他自己喝醉啦，还没有付账的嘛。我要打烊了，你赶紧过来领人吧。”

“你确定自己刚刚说的是真的？”

“明人不做暗事。”

听到对方言之凿凿地保证，林宥智再明白不过了，问道：“你的店在哪？发个定位给我，我这就过去。”

“这么近还发什么鸟定位？你下楼出小区左拐直行先过马路，然后再过马路，然后再过马路，然后再右转第二家店就是啦。”

他听见这种罗里吧嗦的车轱辘话，不禁皱起了眉头，言简意赅地转述道：“左转在第三个路口右转的第二家店，是吧？”

电话那头赶紧附和，连声赞叹道：“哎呀，没想到你比我还清楚。”

“你的店叫什么名字？”

对方有些不耐烦，虚头巴脑地糊弄道：“都告诉你是第二家店啦，不用我说也知道啦。”

林宥智觉得对方的态度转变得太快，担心他会对醉酒的人麻痹大意，嘱咐道：“那你看好他，我到之前保证他不出什么意外。”

“放心吧，老顾客啦。”

林宥智循着路径，一溜烟儿跑到酒馆门前。抬头瞧见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书写着几个潦草的大字：第二家店。

他架着比自己体型还要健硕的张哥，一步步挪动着上了楼。插入钥匙，打开门，只听见一声强忍住的急迫，张哥捂着嘴横冲直撞地跑进卫生间，扑通一声跪在马桶边上，呕吐不止。

林宥智走到门口，一股腐臭味霸道地冲进大脑，他别过头，忍不住也干呕了几下强行没将胃里翻腾的东西漾出来。

张哥趴在马桶上足足吐了半个小时，不少污物返流进鼻道，险些背过气。见此情景，林宥智使劲用手搂住他的后腰，于肋骨下方寻找到一处无骨的柔软，紧紧抱住胳膊往上一箍，污物跟随压力顶出来，他才及时被解救下来。

林宥智跌跌撞撞地把张哥搀扶回卧室，放倒在床上。

眼前瘫软如烂泥的壮汉，林宥智感觉事态有些严重，张哥虽不是张狂之人，但也担心他会一时气盛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所以宽解道：“哥，再为难咱也犯不着做有损身体的事，有什么烦心事，兄弟我免费开导开导你。”

张哥似乎头脑很清醒，他的回答让林宥智竟然所料不到。

“是高兴。”

张强肤色偏暗，眉间之上几道深深的抬头似雕刻在脸上，纹面部轮廓突出，看上去有些沧桑。

“你知道我来皇都……几……几年了吗？”灌多了白酒，张强说话时舌头有点大。

他伸出几根黝黑短粗的手指，有些吃力地在林宥智眼前比划着，说道：“七年，整整……他妈的七年。”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是在网吧当网管，每天在没有窗户的网吧里一待……待就是十三四个小时。天黑时上班，天黑时下班，我连白……天外面是什么样都忘了。知道……我最喜欢……干……干什么吗？那阵子，我最喜欢干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宥智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到他的跟前。

他端起水杯，大口喝下，接着说道：“就是蹲……蹲在马路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听着汽车刺耳的鸣叫。当我闻着皇都……污浊有味儿……的空气，才觉得自己是活的，是个生命，是这个城市里……的一部分。”

他眼里噙着泪花，情绪激动地大声嚷嚷着：“每回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过得好不好，我都瞒着她……说过得非常……的好。”

“不管心里多憋屈，在外边受多……大委屈，只要家里人……他不知道就不算什么。”

林宥智心里有些纳闷，“这些算是值得高兴的事吗？顶多算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心酸事。”

托着下颌，端详着张哥那又黑又红的面庞，林宥智觉得他想说的话还闷在肚子里，没有往外倒。也许是因为酒精麻醉了大脑言语上有些颠倒，也许是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心事而有所顾忌，也许是两人之间远没有自己先前认为的那样默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