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邑中部一处小绿洲,几匹战马和一只白狼在此盘桓着。骑在它们身上的几位少年都是一副衣饰杂乱的外貌,神情随意的样子。
“咸鱼,就这些行商的德性,我们是不是该考虑处理一下了。”
发言的是个大胖小子,座下一匹黑蹄黄鬃马,此刻马腿已经有些颤颤巍巍。对此情况他已察觉,却是毫不在意,毕竟还有两匹良驹随时可以换乘。
“不行,”鲜于达面色已经有些发黑,不是心情的原因,而是这些天赶路被漠风吹的,过程中啥东西都往脸上来。“现在使我们需要他们,按我的意思,五天一次的草市,不妨改成三天一次。”
“这事下次再说,我接到消息,我们这次是要找谁吗?”一身黑色麻布缠身只露出眼睛的少年用尚青涩的嗓音问道。
鲜于达看了一眼他,眼下几个人已经是荒域九邑的邑行或荒师的决策层得空赶来的全部人马了。其中大胖小子是负责商贾,黑布负责的是情报,他接管了风铃的后身——北风轩。
其他人的问话或许可以忽视,他先前也是这么做的。但黑布负责情报,不可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毕竟这个消息还是北风轩传给他的。只是此刻他作为知情者却故作此问,就代表其他几人给了他压力,现在如此发问则是询问他的态度,是否告知众人具体情形。
“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失踪的诸君之一。”鲜于达一直怀疑这几人当中有燕子坞的伏笔,但他现已深入漠邑,代表着至少时间上领先了一步。
只是他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想起一个人,真的领先了吗,怀疑。
“按照情报上所描述的特征具体到的人,已经确定死亡无误。”毫无感情的声音从黑布下传出。
“谁啊,不是,你们说的是谁啊?”大胖小子探头进来,看向他们两人。
“还能是谁,位列荒域诸君,且不便这两位指明的,也就一手之数。”一个声音懒散道。
“凭证,情报。”简短有力的声音插入。
黑布扫了一眼全场,鲜于达对他点头,于是他开口道:“此人清明出现在宁远驿,具体情报如下……”
直到黑布说完,众人无声。
那道懒散声突然回应道:“哦。”
大胖小子则是一头雾水,发现好像所有人都懂了,他看向鲜于达,大大的眼睛写满了疑惑。
然后,进沙子了。
鲜于达真的有点想砸他了,还是开口道:“治水,那种特征,至少是曾经参与治水的军士。”
懒散声继续道:“我赌他还是不懂。”
“积年处于泥沙中,侵蚀磨去了毛发,这是昔年治水之军士皆有之特征,只是轻重不一。另外蛮服猎衣,这是风使的白羽制。”铿将有力的声音写满了不耐烦。
“加上疑似的白布,还有陨铁,就算不是他,也必然是失踪的诸君之一。”黑布补充道。“除去验明正身,明确死亡的几位。”
明确死亡。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无奈的挣扎。
炎师西征,全没于祁连。剑道千里,至今骨草杂存。更无衣冠作冢。
诸君除去明确死亡皆记为失踪,实际上也就是未确认死亡。
但他们只能相信还有人活着。无他,他们太年轻,撑不住这片天。现在已经太累了,只能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信念。
气氛一时有些悲凉,胖小子一直听着揉完眼睛,开口转移话题道:“已过六十驿,我们遇到二十四位驿长,确认有其人的不过十位,而且最近一次是十天之前。按照这个速度推算,我们可能追不上。”
“不,还是可以追上的,他还带着一个孩子。”懒散声音继续卖着关子。
“咸鱼?”有力的声音随后响起,是征求,也是确认。
鲜于达懂得了他的意思,只是抚摸着白狼的头,没有犹豫,开口道:“用血枣。”
血枣,据记载是白谣所专供。此物若供给战马服用,则根据其资质能爆发出三到十倍不等的速度。昔年弇兹犯境,炎师北伐方定,仍在阳州境内,正是血枣的不计量投入,才使得炎师能于十天之内便自夏宫赶回荒域。
试想一下,哪怕是三倍的速度,对于骑兵而言,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
化腐朽为神奇,一切皆有可能。
正因为如此,在战场上,白谣一直是被视为能创造奇迹之人,他总能出现在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完成最致命的一击。
当然血枣虽好,亦有其罪。
服用此物的战马,在奔跑时出汗成血,血尽则亡。如非必要,荒域是很少把它用在稀少的战马资源上的。
此外则是白谣很控制血枣的流出,据闻也因此与夷域五流有所冲突。
“前提是,那个人不是武君。”黑布的声音传来。“根据轩内分析,昔时武君大人驰援姚帅,至多不过三日。”三日万里,这比用了血枣的炎师精锐还要快的速度。也许一般人不清楚这是那么概念,但是在场众人不是出身军旅就是将门之后,要么也对兵事有所熟悉。哪怕是炎师第一战将陈锋君——鲜于韦替也做不到,也许在爆发的境况下能更快,但是不可能太久。
武君在炎师一直是个传说,甚至现在的荒师都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杜撰一类,流民则是传言武君是以陈锋君为原本创造的一个本不存在的人。但众人都清楚,武君是存在的,最明显的证据便是昔日南正获罪名于谋反,被处以寸磔之刑,过程中发生了许多,只是现如今的风华朝,再无一明面上的成命宗师。
关于武君的记载很多,黑布没有说的是,武君昔年驰援,是直接自夏宫出发,赶赴祁连山,其后更是于剑道孤身逼退五千人。只是想到如此的武君大人,最后也销声匿迹,黑布的内心不免有些绝望,他很清楚,大家一直都需要一个希望,来撑下去。
众人此刻早已下马动作,之前虽然听到了黑布的话,但动作并没有停下,有些事不能因为失败的可能就不去做。他们从随身缝制的布袋里取出红色的暗枣,塞进战马的嘴巴里。
鲜于达也是如此做的,同时低声对白狼道:“老伙计,你先含着,实在,实在追不上了,你就吞下去吧。”言毕,头已经埋进了白狼的皮毛。
大胖小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问黑布道:“最多三日,最少呢?”
“不知。”似乎是怕被追问,黑布续道。“根据目击者言,武君大人是被鬼龙卷甩出来的,不止一次。”
在场没人会认为妫枫会是无意被卷入,只能说他是故意,甚至借此来赶路。对了,妫枫就是武君的名字,谥号为“烈”。烈文烈武,皆是用来歌颂不祧之祖,妫枫得谥如此,不可谓不重!
至于鬼龙卷,则是当初八人屠龙,龙魂化鬼,掀起漠风不断,甚至龙灵汇聚之处,掀起黑色的鬼龙卷。远远望去,黑色的云气弥天,见到几乎就走不掉,其中间的力度已经能卷起数百万吨的山石,不亚于海涡一日千万里的速力。
过路者被害无数,后来诸君开官道,谢聪辟星斗,才让无常的漠风与龙卷变得有规律可言。为了规避这些季发的鬼龙卷,历来在神州诸域上直来直往的官道因此绕得歪七扭八,如同盘蛇,却也常为流民道哉。
鲜于达闻言不自觉抹了一把脸,不由感慨万千,同为成命,进入漠风的鬼龙卷他也只能保证外围不死。
想到这里,他信手捡起一把沙土,扬起,观察风向,说道:“直行吧,不走官道。风不在前,云不起,龙不生,灵不来,风不往。”
鲜于达说完爬蹭上了白狼,骑动起来。
这时,胖小子的声音传入,打断了思考:“找到那人后,你打算如何?”
“你们打算怎么办?”鲜于达没有看他,这个问题,他想过,但是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想好。
怎么办?
有一个需要且必须要考虑的选项——反出风华,终归绕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