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禁足后,每日上午,叶轻云依旧会化身“刘清”,去往太医局学堂旁听,而每日下学后,叶轻云便会回到云舒阁里,静心温书,日子倒也算平静无忧。
转眼,便到了禁足的最后一日。
这一日,叶轻云照例从太医局学堂下学出来,正欲朝东走回云舒阁,却只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叶轻云回身向西时,却只见一个身影,再一次闪回窄巷中。
这身影,如此熟悉,如此有吸引力。
叶轻云知道,这身影,一定是他,是许久未见的,宋琦。
此时,学子们已渐渐散去,叶轻云见四下无人,便转身向西,朝窄巷中走去。
刚走到窄巷入口,叶轻云便看到了闪躲时迅速靠在了墙边的宋琦。
果然是他。
依旧是他。
叶轻云心中一动,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哽咽在喉头,咳卡不出。
宋琦笔直的站在墙边,双眼布满血丝,神色疲倦,只留恋的、专注的,看着叶轻云,似乎要把叶轻云记在心底,永不忘记。
许久,两人只默默相对,无语凝噎。
“你……与惜惜,可都还好?”叶轻云终究是怕这样的沉默,会击垮她心中最后的坚持,怕自己禁不住,会将牵挂与忧愁,尽数表露,于是,率先打破了这沉默。
“这些时日,你受苦了。”宋琦并不回答叶轻云,只依旧看着叶轻云说。
叶轻云原本强忍着的泪水,在宋琦直抒胸臆的关心下,终于,如泉涌般,倾泻而下。这止不住的泪水,让叶轻云觉得有些崩溃,有些羞愧。忙转过身去,想要擦拭干净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抹不去。
宋琦看着叶轻云颤抖的肩头、单薄的背影,一时,不想再有任何顾忌。什么蓬山万重,什么礼法规矩,此刻,他只想要给她一个坚实的臂膀,一个踏实的港湾,哪怕,只是一时的温暖,他也想不顾一切的给她。
于是,他柔和而有力的转过她的肩头,面对着她满是泪痕的惊慌失措的脸,用自己的手和衣袖,轻轻为她拭去泪水,指尖却不舍的,在她的面颊流连。
只在一瞬间,两人终于也不在挣扎在地位身份之中,感情瞬间迸发。
宋琦终于,没能忍住心中对叶轻云的无限疼惜,一把将叶轻云揽入怀中。
在落入宋琦怀中的那一瞬,叶轻云有些发怔,随即,又轻轻的挣了挣,却只觉被宋琦有力的臂膀圈得更牢,便不想、也不愿再挣扎。这拥抱,太温暖,叶轻云只觉,在这样的寒冷中,这温暖太让人流连忘返,太让人沉醉到无法自拔。
他们只希望,时间就此停住,空气就此凝固。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太多。”宋琦喃喃的说。
叶轻云只觉得,宋琦的语气里,有歉疚,有关心,还有无奈。而她,本就最怕委屈后突然的关心,这让她忍了许久的委屈与伤心,喷薄而出。
叶轻云依旧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又沉默了许久,宋琦放开了叶轻云,叶轻云却还留恋着那短暂的温暖。
宋琦看着叶轻云的双眼,不忍的、不舍的说:“我要离京了,明日就出发。”
“为什么?”叶轻云惊讶而难过的问。
“我……我被贬知定州。”宋琦道。
“定州?”叶轻云想到,定州是令奚丹与辰朝屡起争端的边塞重地,稍有不慎,便会战事起,灾祸生,不禁担忧道,“为何会将你贬去定州?此前不是才升你为翰林学士么?”
“去定州也好,官家此举,其实也是为保护我,只是……再难以……难以见到你。”宋琦道。
宋琦如此直白的话,使得叶轻云眼神不禁闪烁起来,眼神里也有了些羞赧之色。
“是不是……因为皇后?”叶轻云想到,此前宋琦因封后诏书之事,曾得罪于皇后,便问道。
“也许吧,却也不算是。如今,我在朝中也得罪了不少人,皇后即便是给官家吹了枕边风,怕也不过是起了些推波助澜的作用,官家仁厚,心中清明,将我贬谪,不过是让我避避风头,不必担忧。”宋琦低头无奈笑道,随即又抬头,看着叶轻云道,“倒是你,如今宫中这样的局面,不知官家会做何安排,我们又不在你身边,万事小心。”
“太后定会护我周全。”叶轻云笃定的说。
“子正……子正也被贬往湘州,如今……我们都不在京城,你若有任何事,可书信一封托龙图阁大学士尹书礼交于我。”宋琦依旧不放心,叮嘱道。
“嗯,你……与惜惜,要保重。”叶轻云看着宋琦的眼睛说。
“好。不必担心我们,照顾好自己。”宋琦说。
两人又沉默许久,只对视着,千言万语,无法言说。
直到远远的听到,太医局传来些慌乱的脚步声,宋琦与叶轻云才猛然回过神来。
“我得走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也快走吧。”叶轻云道。
“好,珍重。”宋琦道。
“嗯,珍重。”叶轻云也不舍道。
叶轻云从窄巷出来,朝东门走回云舒阁。而宋琦则并未出窄巷,只是远远的看着叶轻云的背影消失后,折回国子监,从大道上离开。
叶轻云回到云舒阁时,只见庆丰与静淑焦急的在门口张望着。
“公主,你可算回来了。”庆丰松了一口气似的说。
“我……今日先生所讲之脉象,我没能甚解,所以又自己看了看书,才回来晚了。”叶轻云道,看着静淑与庆丰焦急的神色,又问,“发生何事了?”
“公主,听说,坤宁殿那位……怕是不大好。”庆丰低声说道。
叶轻云虽知道,章皇后已时日不多,却不知,这一天来得竟这样快。史书上记载,章皇后三十而逝,此时的章皇后,刚过二十九,应该,也还有些时日才对。转念又一想,此时在辰朝,人们向来算虚岁,只怕,章皇后的确,命数已尽。
“怎么……如此突然?”叶轻云问着,心中却并不觉得突然。
“听说……今日章皇后忽然滑胎,太医们到时,章皇后已因出血过多昏迷。”庆丰道。
叶轻云想着,此时,太后与官家定已到了坤宁殿,适才自己在窄巷,所听到的慌乱的脚步声,定是宫人们来寻太医所致。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丧钟悲怆而苍凉的声音。这钟声,使得偌大的皇城,显得空荡而寂寥。
云舒阁众人皆是一惊。
“看来,是皇后娘娘驾崩了。”静淑叹道。
随即,众人都跪地。叶轻云虽不喜欢章皇后,此时,见众人跪地,又想起那原本嚣张跋扈的面容,在这几日,逐渐变得苍白,直到,今日毫无生气。又想起章皇后,虽然也曾盛气凌人,却也算不得阴狠小人,毕竟,她自己也曾接连失去孩子,其实,也只是后宫可怜的女人。
终究,叶轻云也跪下了。不只为章皇后,也为这时代,为这许多逝去的、自己曾亲眼见过的,皇室贵胄。
翌日,官家下令,辍朝七日,举国上下进入国丧期,禁歌舞娱乐,为皇后祈福。
这一日,叶轻云禁足期限也已经结束,去到慈宁殿问安。却只见,太后似乎,又苍老了许多。毕竟,曾经满满的希望,再度落空。原本,章皇后肚子里的龙胎,也是一国的期望,朝野上下的期待,如今,终究还是落空。
太后虽平日里与章皇后感情一般,但是,毕竟是年仅30的后宫可怜的女子,太后也是伤感的。而官家,则是更为伤怀,自郭皇后逝世后,章皇后几乎是官家心中的唯一,官家常说,章皇后就像是一朵解语花,在官家心有忧愁时,为官家解忧。如今,这解语花已然枯萎凋零,官家的心,也似乎日渐枯萎零落。
叶轻云只觉,这一年的冬日,怕是官家与太后心中最寒冷的冬日了吧。
这一日,叶轻云与宋琦,是生离之痛,还不能相送。官家与章皇后,却是死别,此生不复相见。这离情别伤,终究,让人心觉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