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期过后,春天也正式来临。新任官家赵束登基大典,就举办在这一年的春天,年号为西宁。
于是,西宁元年的春天里,太后也荣升为太皇太后,依旧垂帘听政,只是,帘前之人,不再是亲儿,而是赵束。
这样的升格,叶轻云只觉得悲伤,因为,太后失去了亲儿,而叶轻云,也失去了许多保障,而其中最让叶轻云头疼的,便是她的婚事再一次成为前朝后宫议论的焦点。
自从宋琦回京后,奚丹又开始扰边,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又有人提出,让新任官家赵束纳叶轻云为妃,甚至,有人建议直接封叶轻云为后。
然而,令众大臣没想到的是,最先提出反对的,竟然就是赵束。赵束的理由,是自己心中已有皇后人选,叶轻云乃外族女,若一朝纳为皇后,日后若有子嗣,此子便是带有奚丹血统之人,易生变数,而今,自己得权衡利弊,考虑清楚是否纳叶轻云为妃。
大臣们本以为,太后会驳斥赵束,却没想到,太后竟也只说,大臣们与赵束的想法均言之有理,此时还需从长计议。
于是,叶轻云的婚事,再一次被搁置。
叶轻云在得到这个消息时,不禁松了一口气。毕竟,叶轻云并不想嫁给赵束。
这一日,叶轻云从太医局学堂下学时,习惯性的朝西边看去,只见又有熟悉的身影闪过。叶轻云便小心翼翼的,来到窄巷中,果然,又是宋琦。
“如今的官家,是否曾苛责你?”宋琦担心的问。
“没有,太皇太后将我保护得很好,他没机会。”叶轻云浅笑道,随即又转为忧虑道,“只是,我们……我们怕是要行事更小心些,切莫被人抓了把柄。”
“好。”宋琦虽心中不舍,却也不愿给如今在后宫如履薄冰的叶轻云惹上麻烦,于是道,“今日,我只将贞娘之事,告知于你,我们便即刻散开。”
“行,我也正有此意。”叶轻云虽心中不愿,但是,也不愿冒险。因为,叶轻云背后还有奚丹国,而宋琦背后,却一无所有。
她不愿让宋琦冒这个险。
“子正如今任审刑院知院事,我托他帮忙翻看了先太子方药案卷宗,竟发现有许多疑点,我便私自去调查了此事。”宋琦说。
“你私自去调查?可有被人发现?这太危险了,你还是……”叶轻云担心道。
宋琦见叶轻云担心自己,心中不禁暖意丛生,忙扶住叶轻云双肩笑道:“不必担心,如今,我不再只是白面书生,在定州之时,因为常常要随军镇边境之乱,为保自身安全,不给将士们添麻烦,便习得些武艺,虽算不得武艺高强,但是,身手还算不错。”
叶轻云又一次打量宋琦,虽然这些日子回到京城,不必受边关的风沙,宋琦的肤色又变得不那么深,但是,身量却依旧壮实,不禁放下心来,又道:“那……贞娘之事,可查到了什么线索?”
宋琦说:“目前虽没有查到什么实质证据,但是,事情的经过,大致有了脉络。这贞娘原是孤女,来京城后,认了做药材生意的商人为义父,后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挣了不少银两,结识了不少权贵,只是,她的义父似乎并不满足,她便与她义父发生了些分歧,分道扬镳。而后,她竟结识了一贵公子,沉寂了许久,却又在先太子出事前,答应了她义父的一个要求,便是送些宫人进御药院,也就是方药祸患中被处置的那些人。而后,便是皇城司与刑部调查时,她自焚而死。只是,在她自焚前,她那义父也失踪了,而在她自焚后的房间里,还发现了一具男尸。”
叶轻云听罢,捋了捋思路,便说:“你是怀疑,这其中,那贵公子便是……”
叶轻云不便说出贵公子的名字,只指了指天上。
而宋琦,也并未说出来,只点点头。
他们怀疑,那贵公子,正是如今的官家——赵束。
“而那具男尸,我想,便是贞娘失踪的义父。”宋琦道。
“所以,贞娘必定是……受他指使。”叶轻云恨恨的说道,“只可惜,我们没有实质证据,否则,我……”
“即便是有证据,如今,我们却也只无可奈何。”宋琦叹道,“若是将此事揭发,兴许会造成朝野动荡。如今,此事真相如何,我们也未有定论。只是,依如今官家的品性,我倒是怀疑,此事的真相倒不一定与他有关。”
“可是,先太子本就向来与他不和,而先太子逝世后,最大的赢家也正是他。你信他,我却是不信的。”叶轻云道。
“我不是信他,而是信这里。”宋琦指了指自己的心,又道,“他若有心造反,其实,大可不必暗暗加害于先太子,子正为太子太傅时,也时常夸他有学识见地,又坦诚磊落,只是,心思颇深。”
“是么?坦诚磊落?”叶轻云却嗤之以鼻,“我却认为并非如此,只怕,你们都还不够了解他吧。”
宋琦见叶轻云的模样,不禁低头一笑,道:“好啦,无论如何,切莫与他起冲突,记住,犯天颜,终究会招来祸患。”
叶轻云虽不甘心,却也只不情不愿的点头,让宋琦放心。
只是,“犯天颜”三字,又让叶轻云想到了私自查阅卷宗,若是被赵束知道,便也是“犯天颜”,于是担心道:“你……与宋骁这样做,会不会……”
“不会。”宋琦笑道,“放心,子正做事一向谨慎,我也并未单指此事,子正也并不知这其中缘由,我只建议子正向太皇太后禀报,他新接任审刑院知院事,还有许多不懂之处,需多加学习查看卷宗,若发现可疑案件,会调查清楚后再向太皇太后禀报。”
窄巷西墙墙头,那旁逸斜出的海棠枝头,新芽已生,随着春风轻轻摇曳。
二人沉默着,体味了片刻春的温暖后,便不舍的分开。
及至叶轻云回到云舒阁时,却惊讶而略有些恐惧的发现,赵束竟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悠然的喝着茶,眼神,却依旧森冷。
“怎么?见着我,也不知行礼。”赵束端着茶杯,吹着茶水,只看着茶水冷笑道。
静淑与庆丰忙走到叶轻云跟前,跪下行礼,静淑在叶轻云身后,不停的扯着叶轻云的衣角,示意叶轻云行礼。
叶轻云不情不愿的,略微屈膝行礼,便马上起身。
看着赵束坐在石凳上,叶轻云不禁想到,旧日里,先太子最爱坐在这里,好几次,都会朝自己诉说赵束的不是,想到后来太子惨死于方药之祸,叶轻云心中便愤懑不已。
“原本先太子最爱坐在此处,没想到,官家竟也喜爱先太子所喜爱之处,还真是挺巧。”叶轻云讽刺道。
“大胆!”赵束听懂了叶轻云话里有话,顿时拍案而起,震怒道。
静淑与庆丰忙磕头道:“官家息怒。”
“别求他,我便是不大胆,他也会降罪于我,随便给我个莫须有的罪名,便可胡乱处置于我。”叶轻云虽然面不改色,心里,却也是忐忑的。
她这一句,赌的,便是自己将赵束的心思说出来,赵束便不好随便处置于自己。
赵束原本的确就是想要给叶轻云多寻些错处,日后好多给她加上些罪责,好给贞娘报仇。却不曾想,叶轻云将他的心思说得明明白白昭然若揭,倒叫他不好随便降罪与她。
“荒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当这国法家规都是儿戏,罪责岂是说加便能加得的?可笑至极。”赵束斥道。
“是么?人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中原辰朝官家,若要给我一奚丹女子加上些罪责,岂不是容易之至。”叶轻云又道。
“你……”赵束被叶轻云将心思一一揭开,心中堵得慌,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要降罪于我?那请吧。”叶轻云从赵束的话中,应证了宋琦所说的赵束还算磊落,便不屑道。
“你!”赵束恨恨的点点头,用手指着叶轻云,生气道,“你随我来。”
叶轻云想,这光天化日之下,赵束作为堂堂官家,定不能拿自己怎样,于是,便跟随赵束而去。
赵束并不让宫人们跟着,只带着叶轻云,单独来到御花园凉亭。
御花园里的海棠树,都生出了新芽,叶轻云却无心去欣赏这带着些许希望的春色。
“有话快说,不然,旁人看见了,还以为,你我在此私会。”叶轻云心中知道,赵束不敢拿自己怎样,于是,不再隐藏自己对赵束的仇视,不耐烦的说。
“私会?哼!简直异想天开。”赵束冷笑道,随即,眼神里又多了些仇恨与森冷,道,“我此生最想私会的,便只有贞娘,被你害死的贞娘。”
“被我害死?”叶轻云冷冷道,“害死她的不是我,而是某些人的不臣之心!”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是我指使她,去害先太子?”赵束冷笑道,“可笑!荒唐!”
叶轻云不禁想到,此前,赵束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口径与态度,此前他一口咬定,御药院与贞娘谋害先太子并无实证,且说叶轻云并无证据证实他赵束是贞娘的背后指使,而今日,却为何又是这样的态度,心中不免思索着原因。只片刻,叶轻云心中便生出一个想法,莫非,赵束也悄悄去查阅了卷宗?这么想着,叶轻云心中不免疑惑。
“不然呢?还有什么真相?”叶轻云试探着。
“真相便是,我从未指使任何人,去谋害先太子。”赵束冷冷的、却又笃定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