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海说得对,鬻题案已不再是单纯的刑案了,而是朝局争斗的焦点,先是中官插手,现地连宁王也插手了,越来越复杂。
宁王虽然继承王位没几年,却是暗藏野心,大散财物,结交朝中权贵,邀买名声,再加上他是老朱家人,和弘治是血脉之亲,骨肉相连,弘治对他很是信任,采纳他的建议一点也不意外。
好在,程堂早就有安排,要借用仙神之事说事。
迷信,不仅仅是普通老百姓的专利,就是帝王也会迷信,秦皇汉武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不惜付出巨大代价。唐朝皇帝更是误服金丹,早早丧命。明朝皇帝也迷信,最迷信的要数嘉靖皇帝,不理朝政,躲在皇宫中炼丹,追求长生不老。
弘治虽然没有迷信到嘉靖那种程度,对仙神之事也是极为迷信的,一听是上天示警,大为震惊,噌的一下就蹦了起来,满脸震惊,急吼吼的道:“当真?”
锦衣卫头目忙道:“陛下,千真万确啊。如此大事,小的哪敢乱说。”
也是这理,弘治疾步而去,道:“走,去看看。”
群臣站起身,跟在弘治身后,朝宫墙赶去。
李广很想阻止,不要弘治去看,但是他深知弘治对仙神之事很是迷信,要是他敢阻止,就是逆了弘治的心意,会有他好受的,不得不跟着去。
程堂和康海走在群臣中,康海拿眼瞄着程堂,在询问是不是程堂做的,程堂微微颔首,康海明白,冲程堂竖起大拇指,这一手妙啊,比起百张利口,千条利舌更管用。
“上天示警,忠臣蒙冤。”
“众口压王,王道不张。”
远远就听见百姓的呼喊声,弘治听在耳里,有些疑惑,道:“上天示警,忠臣蒙冤,朕知晓是甚意,可‘众口压王,王道不张’,又是何意?”
神队友李东阳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趁机大下说词,道:“陛下,众口者,群情汹汹也,是说都元敬他们受傅瀚指使,恶意叩阙上书,诬蔑程大人。陛下贵为天子,尊贵无比,这些奸人企图掀起舆情,逼迫陛下屈服,罪大恶极,当严惩。”
再次听到‘屈服’二字,一股怒火从尾椎直冲顶门,弘治脸色阴沉,重重颔首:“都元敬之辈,实是可恨可恼,朕决不宽恕。”
弘治宽厚仁慈,有情有义,是个好人,很难发火,这次怒了,好人发火很可怕的,群臣都在可怜都元敬他们。。
程堂冲李东阳竖大拇指,李东阳不愧是内阁阁员,果然了得,很会抓机会。
到了宫墙上一瞧,只见将近三千人在大声呐喊,声援程敏政。而且,赶来的香客不少,只一会儿功夫,就有三四百人赶到。
弘治看在眼里,惊在心头,自责起来:“朕错了,冤枉了程卿,上天震怒,降下警示。”
迷信的人就得用迷信来解决,程堂看在眼里,大是欢喜,这次弘治不会再犹豫了,放出程敏政是必然了。
弘治仰头望天,双手抱拳行礼,诚恳万分,祈祷道:“苍天在上,祐樘知错,立时释放程卿,还他清白,恢复唐寅徐经功名,严惩傅瀚辛镝华昶这些恶徒。还请苍天看在祐樘心诚的份上,宽祐则个。”
徐溥这些大臣,毕恭毕敬的站在弘治身后,一脸虔诚。
程堂看在眼里,大不惊讶,虽然早就知晓弘治迷信,却是没有想到迷信到这种地步,要不是他亲眼看见,还真不敢相信,这哪里是帝王,跟狂信徒似的。
李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必须要阻止弘治。不然的话,一旦严查起来,一定会查到自己头上,那就麻烦大了。要是平时,犯点事,弘治训斥几句了事,顶多罚俸了事。但眼前事,已经涉及到仙神之事,上天震怒了,这对迷信的弘治来说,惩罚起来绝对不会手软,他李广出不会有好日子过。
看着站在群臣中的王嵩,李广一打眼色,王嵩立时会意,上前一步,冲弘治行礼,道:“陛下,臣王嵩有本奏。”
弘治看着王嵩,道:“王卿,有何事要奏?”
王嵩一本正经,一脸笃定,道:“陛下,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就在于鬼神之事虚无缥缈,不可信。鬻题案,是朝中之事,上苍何以知晓?何以示警?必是有奸人利用鬼神之事,掀起舆情,欲不利于陛下。”
弘治迷信,王嵩如此说话,就是在逆他的心意,弘治很不高兴,脸色难看,目光凌厉,盯着王嵩。
王嵩头皮发麻,只觉弘治的目光跟利剑似的,欲要剜心刨肝,目光投向李广求助。
李广需要王嵩挑头,他才好说话,行礼道:“陛下,奴才以为王大人所言有理。都元敬这些奸人掀起舆情,欲要逼迫陛下屈服,或许有奸人心怀不轨,利用仙神之事掀起舆情,欲要逼迫陛下屈服。”
屈服,这两个字对弘治爆击一万点伤害,听在耳里,不由得犹豫起来,有了都元敬之辈在前,再有奸人利用仙神之事逼迫他,并非不可能。
李东阳洪钟苏黎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想要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利用仙神之事,逼迫弘治就范,释放程敏政,这是大好事。但是李广这个权奸,深知弘治的性格,一连两个‘屈服’,让弘治恼恨,此时再以仙神说事,会适得其反。
康海也急了,却是不敢说话,他和李东阳他们的看法一样。
程堂却是上前一步,道:“陛下,王嵩欺君,当斩。”
弘治脸色阴沉,死盯着程堂。
李东阳瞪着程堂,你能不能别那么蠢,这时候参王嵩欺君,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洪钟苏黎康海他们都是如此想。
王嵩可得意了,程堂如此愚蠢,自寻死路,道:“程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蔑本官,陛下,您可得为臣作主啊。”
程堂这段时间很跳,大有程敏政第二的架势,是时候除掉程堂了,李广忙道:“陛下,程堂当着陛下的面构陷王大人,罪大恶极,当重处。”
弘治脸色难看,声音压抑,一逼山雨欲来之势,道:“程堂,你说说看,王嵩如何欺君?”
这是反话,意思是说王嵩并没有欺君,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但是程堂仿佛没有听明白似的,一本正经的道:“陛下即使不问,程堂也要说个明白。”
还真有?群臣不信,很为程堂惋惜,如此作死者少见。
王嵩李广满是喜悦,脸上不动声色,倒要看看程堂是如何作死的。
程堂不慌不忙,道:“陛下即位之初,一场暴雨来袭,雨灾半京师,毁坏良田无数,百姓遭灾者众,王大人以此劾爹,认为是爹触怒了上苍,上天降下警示,要求陛下罢黜我爹的官职。陛下,可有此事?”
弘治很信任程敏政,即位之初,就要重用程敏政,中官李广很是忌惮程敏政,想要阻止程敏政升迁,就要王嵩利用这场雨灾说事,把火烧到程敏政身上。有人要程敏政自辩,但是程敏政了解弘治,知道他特别迷信,自辩也没用,就放弃了机会,因此而被弘治免官,在家赋闲数载。
弘治颔首,道:“确有此事。”
王嵩感到不妙,脸色大变。
程堂瞥了他一眼,道:“我想问问王大人,为何雨灾之时,上天示警为真,眼下上天示警为假?同样都是上天示警,为何在王大人嘴里,一为真,一为假,这是为何?王大人究竟安的甚心?”
是啊,同样都是上天示警,在王嵩嘴里却是区别很大,一真一假,这难道不是别有用心?弘治脸色阴沉,目光如同利剑似的,在王嵩身上刮来刮去。
王嵩头皮发炸,恨不得逃离,却是双腿灌铅似的,沉重异常,挪不动步,不得不向李广求助,眼巴巴的看着李广。
李广预感到不妙,脸色大变,你这时候向我求助,不是拖我下水么?恨不得捶死王嵩。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程堂把火烧到李广身上,道:“当年旧事,李公公可是极力赞成,认为上天示警为真。如今,李公公却是极力否认,认为上天示警为假,李公公,你为何如此做?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