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钦宁——”
只不过听到三个字,尺素蓦地便如被施法定住一般,眼前黑来白去,周遭明晃晃的亮起,又静悄悄的暗下,魂体好像白面团般被一双无情的大手搓来揉去。
她,就要失去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了。
“宿主一定要坚持住啊……”
心底下1001的情况也并不怎么好,它冰冷的机械音正在被什么东西给一点一点的撕扯得模糊,它在心底传达给尺素的声音也正在逐渐变得细碎而微小。原本悠然看戏的它,从来没想到过竟然会殃及到自己,系统漏洞的提示音也在不断响起,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这一切!
它已经自身难保了!
是因为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凡人的名字,不过是从一个凡人口中说出的三个字罢了……竟然会给尺素的魂体带来如此大的影响吗?!连尺素那么强大的灵魂能量体都撑不住,连带它系统也一并陷入了崩溃的临界点!
睁眼发现自己正飘在半空的尺素,是一脸懵的。
这感觉特别迷惑。
下意识的打量四周一遍,一个眼神扫过去——一手就攥住牛乳似的一片薄雾。
“1001。”
尺素露出一个足以让任何系统的交流数据都卡顿的笑来,每一个字都说的好似月夜下密林间的阴风,听得1001牙齿打颤,浑身发抖。
当然,如果这个状态下的1001有牙齿就好了。
它,本是一个高级系统,此刻却在尺素的手里抖得就像一块刚做好的鱼冻。任人拿捏不说,吃与不吃,还全看尺素的心情。
尺素“两手”掐住它,把它在掌心里压扁捶烂了又揉成一个圆球,再拉成油条状,如此反复,也不足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宿主看那边!”
1001大叫,却没能对尺素产生丁点儿的影响,让后者注意力转移一分。1001难受极了。纵然它的身体虽然没有痛觉,可它身为系统的“人格”遭到了践踏!它不知道的是,它叫的越悲惨,越多“嘤嘤嘤”几下,尺素就越感到兴奋!
就在1001觉得自己快被尺素玩儿死的时候,骤然之间一片白光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俩就好似被夹在了一本书里,齐齐地被拍扁了压平了,最终压在一页薄纸里飘啊飘飘啊飘……
窗外下了好大的雪,片片好似鹅毛,西山境内全如一块冰种翡翠,绿松披雪,青湖结冰,俨然是个玉中世界,美则美矣,却也冻的人脸都僵了,肿得发红发紫的手也不能把那细杆毛笔握得稳当。
尺素手里牢牢攥着1001,飘在积灰的房梁上默不作声的向下看去。虽说他俩是这么个状况,感受到的寒冷却是无比真实,都直觉自己快要冻成冰棍了。
只见下面一位束发素服的弱书生坐在窗下的桌案前,身板瘦如枯竹,发微黄,衣颇旧,还能约摸瞧见一张白净脸上的些微小绒毛。
1001感受到尺素心下的异动,直接问道:“认识?他谁?”
尺素手上收紧了力道,心底一顿一顿的挤出来了三个字。
——“陆钦宁”。
但见陆钦宁佝偻着腰,缩手冲毛笔间哈出几口热气来,又倒水想把砚池里的笔墨坚冰化开,却半天不得起色,倒是弄得自己鼻尖通红,冻的都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每呼吸一下,就好像把冰碴子从口鼻一路捅进肺里去,刺的她钻心疼。
长了眼睛的都该知道,她坐在窗前可不是为了赏什么雪景,若非其他屋的屋顶落了瓦,她也不会把桌案搬到这里来,所幸不过是窗户纸破几个洞罢了,上面不至于落雪,凑合凑合还是捱得过去的。
用屋子里备的湿柴烧的炭火实在不堪用,奄奄一息的样儿暖不了多少偏又呛人得紧,就连那才从屋外刨来的雪水也未被煮沸。
陆钦宁艰难的咳着,心下烦闷眼下却又没心思花功夫去灭了那炭火,几声耐不住的闷闷的“吭吭”声后,身前铺满了素绢的桌案上竟是染了大片的血花,刺目的红,透着黑。
见到此景,她坠了冰晶霜华的长睫下一双黑眸竟是浮现出几分喜色来,提起僵硬的臂腕,转动着,执笔染血而书。
血凉了的颜色近似于墨,待“墨”尽,她顿笔,颤抖着左手费力的自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而后,毫不犹豫的割了左腕,温热的血温吞的流入砚池之中,狼毫笔点蘸朱墨,一如之前,下笔之势便如江水奔腾滔滔不绝,一番下来,行云流水,素绢布上,笔如游龙。
良久,陆钦宁左手手腕上的口子也不知有几多,万幸的是,天气够狠,冷极了,将她伤口也冻的不那般难受了。
一气书自素绢末端,忽的,她顿笔,唇边噙了抹柔柔的笑意,轻轻将写的密密麻麻的素绢翻了一面,又在背面透过的字缝间下笔,与之前的桀骜疏狂不同,这次下笔,她神情极尽虔诚,一笔又一笔的缓缓写上了一句: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
与那字迹潦草写了满满当当的一面不同,这十个字,她虽写在夹缝边缘里,却是写的极近似于幼时初学那般的认真,雅正端方,献上一片赤诚。
至此,双手无力的垂下,笔落于地,她竟是一时手僵得连笔也放不稳了,可是眼下,她突然觉得好温暖,身上热得发昏发胀,头脑也越发的自觉清醒了,她尝试了几次,终是没有力气再站起来离开案前,便强撑着,抬起红肿发紫的手将书写完毕的素绢叠得方方正正边边归齐。
静坐了一会儿,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她还在等。
刺骨的风穿过窗纸上的破洞,狠狠地刮着她的脸。尔后,涨红的一张小脸终于忍不住鼓起来,侧过头便向地上一下一下的咳着,好似在把自己的生命,一下一年,生生的咳出来。
喉咙被迫灌进冷风,刺疼的倒不像是她自己的,被冰霜寄宿的胸膛里空荡荡的,牵挂着人的那颗心还尚存余温。随着她垂头细瞧身上素衣、瞥见胸前和腿上俱是染的斑块状血迹之时,远处终于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久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