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太太死后，何公馆的生活总算是步入正轨。

何太太精神状况还是不佳，但也不再闹着要见宝琴了，何老爷缓是缓过来了，可人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越发力不从心起来。

宝露和宗林唯恐照不不周，只得将从前在德国人那里买的那栋新房，再次转手出去。

新买家不是别人，正是罗杰丝，新房地段不错，就在杜美路，鹅黄的一栋小楼，楼前有一圈花圃，倒也合他心意，简单的置办几堂家居，也就住进去了。

雨霁可没他这样顺利，新工作找了又找，总是没有合心意的。总觉得像电话接线生，打字员一类的工作太过枯燥无味，记者编辑一类的工作于她来说，又恐难以胜任。

就这样纠结了半月有余，宝露给她来了电话，邀她下午去杂志社一趟。

宝露的杂志社和宗林的报社同在一栋楼里，楼下就是报社，西边走廊的尽头，推开玻璃门进去，是报社里专放往期的报纸的屋子。

“喏”，宝露递给雨霁一沓报纸。“帮你整理了近期报纸，有些招聘广告，你瞧瞧看。”

“唉”雨霁叹口气，接过报纸，翻弄起来。“我本都放弃了，你倒是记得比我还清楚。”

宝露靠在桌边上，秀眉轻挑：“那是自然，靠你自己那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你快仔细看看。要我说，还是得找份工作才行，这世道变化这么快，你坐吃山空可不行。”

雨霁从报纸里出抬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何时也变得这样婆婆妈妈，快一起帮我看看罢，你瞧瞧，这样多。”

两人凑到一齐看报纸。

这时推门进来两个穿筒子领旗袍短发女子进来找报纸，两人一边拨动着厚厚的报纸堆。一边凑在一处叽叽喳喳的咬耳朵。

“诶，你听说那个了吗？”

“当然了，我不光是听说了，我堂妹还去报名了。”

“诶呦，是吗，要是选上了，那可太好了。”

“可不是，我要不是有现在这份工作，待遇什么的都好，我也去报名。”

“诶，要是你，还真有可能选上。你直觉很强的哟。”

起初两人并不在意二人的聊天内容，可听着听着，宝露便觉得有些意思，转过身问：“你们说的是什么事，我怎么不清楚。”

两人之中略高些的答道：“你竟不知道，大侦探罗杰丝选助理呀！”

略矮的补充：“而且必须是女子，我堂妹便去应聘了。”

宝露笑道：“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好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位姐姐可知道何日是选助理的日子？”

略高的答道：“当然知道，下个礼拜一便是。”

宝露笑着答谢：“那就谢过姐姐们了。”

两人笑着齐答：“不妨事，不妨事。”

宝露转过身来，又掐着手指算算只剩三日：“诶呦，只剩下三日了。”

又看着还正在翻阅报纸的雨霁，心道皇上不急，太监急。把她直接拉出了阅览室，“还看什么看，都到什么时候了。”

两人走至街上。

宝露安慰道：“时间虽紧，等我回去让宗林给罗杰丝打个电话，让他透露透露当助理的考核内容，你不要着急。”

雨霁摇头：“我不去。”

宝露停下脚步，转身着急道：“为什么不？这工作简直为你量身打造的，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都能猜个差不离。更何况你也喜欢这工作不是。”

雨霁为难道：“罗杰丝选助理，为何还偏偏只要求是女助理，万一他没安好心呢？”

宝露笑，点了点雨霁的鼻尖：“好妹妹，这就是你胡说了，你我都知道罗先生他不是那样的人。”

雨霁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宝露拉着她往前走，安慰道：“知道你是个胆小的，如今这主意我替你定。一定包你满意。”

雨霁故意唱反调：“那我一定不满意。”

雨霁没说出口的是，她之所以不愿去罗杰丝手下做事，是因为她觉得罗杰丝孤僻尖锐，心高气傲，恐难以相处，而且她还感觉罗杰丝看她时总有些厌恶的神情在，让人好不舒服。

雨霁虽嘴上不情愿，但还是奈不过宝露，到了那日，还是早早的起床梳洗一番，跟宝露上杜美路去了。

到了罗杰丝楼下，两人纷纷为眼前景象所震惊，又转头看向对方，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宝露道：“这罗杰丝好能耐，怎么这么多人。”

只见屋门大开着，里面廊道乌泱泱的挤满了人，坐不下又涌到前院来，隔着铁栅栏就能看见里面，姑娘个个穿的花红柳绿，姹紫嫣红。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真是好不热闹。

此时已至五月初，春回日暖，草长莺飞。天气渐渐热起来，院子里栽种的玫瑰开了，馥郁的香气随风盎漾，姑娘们打着扇子，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藕臂，金钏子银钏子褪到臂中。大约都是结伴来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

宝露和雨霁寻到一处坐下了。雨霁道：“我就说这罗杰丝那里是在选助理，这分明是皇上在选妃！”

宝露凑到她耳边道：“咱们这么早来都算是来晚了的，兴许有人天不亮就来派队了。”

雨霁点头“难保。”

又过了两刻钟，前面的队伍开始移动了些。但仍有大部分在外面。

临近午时，外面太阳毒辣，天儿又闷热闷热的，宝露热的是香汗淋漓，碎发粘粘在额头上，，雨霁也未比她好过多少，又披散着头发，只用一只赛璐珞的发夹束起，热烘烘的捂着脑后。

还是旁边的姑娘好心，递过来她的扇子，供二人扇扇凉，解解暑气。

三人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送扇子的姑娘，叫邵姝丽，今年才刚过十七岁生日，仅小学学历，家中除了她，底下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

她是听邻家一个姊姊的消息，才临时决定来应聘，选不选的上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瞧见一眼神探罗杰丝。

邵姝丽道：“噫，这个罗侦探可神秘的很嘞，不过呀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的好，俊的狠嘞！”

雨霁点点头，罗杰丝确实生的一副好相貌，这她赞同。“可你难道就为了见上他一面，花这么些功夫？”

邵姝丽点头，“是的呀，是的呀。”又指了指院子和屋子里这些个姑娘，“不光我，她们也都是慕罗先生的名来的呀。”

雨霁笑了笑：“你们呀，是着了道听途说的道了，真要见了他，未必有你想象的好，他这个人啊，性子冷的狠呢。”

邵姝丽好奇：“姊姊你对他这么熟悉，莫非见过你认识罗杰丝？”

雨霁想想她也算不上认识罗杰丝，淡淡道：“也不过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啊！”邵姝丽把脸凑过来，眼睛亮的发光，“姊姊你能给我讲讲他么，我家里的妹妹弟弟都很崇拜他呢。”

雨霁不禁发笑：“有这么夸张么。”

正准备开口，宝露推了推她，“快别聊了，马上到你们两了。快准备准备。”

邵姝丽一听这话立马站起身来，仔细查看身上的衣裳有没有脏污，裙子有没有皱，发髻有没有乱掉了，忙的手足无措。

雨霁被她影响，也跟着看看了自己的衣裳。

今日为第一试，分五拨，每拨为约七人，姚雨霁和邵姝丽为最后一拨，只剩有五人。

厅里靠一只纱屏分成里间外间，绕过纱屏，临时设有一只西式的柚木细腿的书桌，罗杰丝坐于桌后，俯在案上，书写着。只露了半张清俊侧脸。

却足以让屋内的少女们躁动起来，一个个都做的端正，脸上含笑，眼巴巴的望着罗杰丝。

屋里只有零散的几件西式家居，但他身后的矮柜上，水晶长颈的玻璃花瓶插满了粉红的百合，却为暗淡的屋内增光不少。

雨霁身边有好些位爱花之人，有一位她不愿想，还有一位便是跟她要好的嘉仪，这粉百合也是她最爱的花，光凭这一点，雨霁猜想。这屋里定是有位女主人的，只是不明白罗杰丝要找女助理又是为了什么。

邵姝丽伸过手来，拉了拉她，她能感受到邵姝丽手心里的汗意，然后怔忪着回过神来。

正好对着罗杰丝正在看她的眼，两人目光平行交汇，隔着金框眼镜的玻璃片。因为离得近，她还能清晰的看清他苍白的脸上的紫蓝色血管。鸦色的睫毛下面微褐色的瞳仁。在阳光下像琥珀——一双美丽漂亮的东方人的眼睛。

邵姝丽附到她耳边道：“该递资料咯。”

雨霁这才发现剩下的四人都递过了，只剩她一人，于是忙把资料递上去了。

罗杰丝郁闷极了，他没有找这女贼算账，这女贼怎么还几次三番的找上门来，着实烦人的紧，又想起白仁甫上次说的“帮忙”一事，心想难道这女贼是白仁甫派到他身边来监督他的？

想至此罗杰丝不免想要试探一二。

拿到资料浅浅的看了看：“真没想到，姚小姐会来应聘我的助理，跟白先生说了吗？语气稍有不善。

雨霁收回递资料的手：“什么白先生？怎么？罗先生莫非有别的看法？”语气略有强硬。

嚯，还是个硬茬。

罗杰丝笑笑“不敢，不敢。”指座位，“姚小姐请坐。”

皮笑肉不笑，就知道你对我有意见，雨霁心里嘀咕。

果然在之后的问话里，罗杰丝问遍了屋里每一位姑娘，唯独冷落了雨霁。

罗杰丝理理资料，发现有一位正巧是他要的人，抬头问道：“谁叫邵姝丽？”

邵姝丽轻轻起抬左手，“是我。”右手紧抓雨霁的手腕，不自觉的用力，雨霁被捏的生疼。

罗杰丝道：“你这上面写，你自高小毕业后，便不曾上学，在家侍奉父母，照顾弟妹？”

邵姝丽不好意思的笑笑：“学历不高，让您见笑了。我是家中长姐，父母年事渐高，家里大小事务只得由我来打点。”

罗杰丝点点头赞道：“你很好。”

邵姝丽听此一激动，抓着雨霁的手又晃起来。

罗杰丝似乎对她很感兴趣想了想又问：“那你于管家治家一定很擅长咯？”

邵姝丽点头害羞道：“那是自然，只可惜您不招女管家，您招的是女助理，我这点才能并无用武之地。”

罗杰丝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些赞许的意味。

旁边的姑娘们此时不知道有多嫉妒。

雨霁后知后觉才明白他说的白先生是白仁甫，又被二人你来我往弄得摸不清主意，心里疑惑不解。不是女助理么？怎么跟管家扯上关系了？这罗杰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时，又传来了清脆的高跟鞋下楼的声音，走近了。此时小厅的红绿菱形纹样的玻璃门猛的被推开。

“六哥哥，你这什么时候好呀，我都要饿死咯。”

雨霁听到这声音心里一惊，看向罗杰丝。

罗杰丝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这个妹妹可不好对付。

罗杰丝微微颦起眉头，看向进来的女子，无奈道：“你怎么下来来了？”

女子噘嘴，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双杏目闪了闪：“我都要饿死了。”

罗杰丝安慰道：“先上楼去罢，就快了。”

女子也发现自己这一进来，众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她身上。

一转头的功夫，就发现身后面的老熟人，惊喜道：“雨霁！你怎么来了。”正想要过去，低头瞥见了罗杰丝桌上的名单表。

又转身回来，杏目狡狡，用口型对罗杰丝道：“六哥哥，我只要她。”

这女子正是雨霁的闺中密友之一的盛嘉仪。

罗杰丝心里大叹不好。但又拗不过她，只好对众人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回去等二试罢。”

盛嘉仪调皮向雨霁眨眨眼，促狭一笑，点了点头，雨霁顿时心中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