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允从喇叭城出来以后,心事重重,打从他苏醒过来以后就一直是非常矛盾,他很清楚,如今在他身边的屏辞就是从前他喊作姐姐的夜将军,她重生了。
他本该很高兴的。
应该无休止地弥补这些年不在她身边的空缺,但他胆怯了。
上一世,从他在魔宫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也早该算到后来的悲剧。他忘不了第一眼看到出现在大殿上的屏辞,她穿着一身黑衣衬得皮肤异常白皙,眼睛也是漂亮,眸子深邃却无神,缥缈地如同世间的幽灵,她被一个嬷嬷拉着走到殿前同他父王行礼。
那时的他只是单纯地想看看骁勇善战的流沙大将军的儿子究竟是何种人物,他讨厌流沙大将军,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驳回他上战场的提议,原因是他还没有成年。七百岁才算成年,如今他只有三百岁,自然是太小了。
但他错了。
流沙大将军从来都没有儿子,眼前这位面容清秀的少女便是大将军的独女,屏辞。
一步错,步步错。
他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他去见的人其实是个女子,然后开始任由好奇心驱使,屏辞被囚禁在寒宫,他每每都会从别处偷溜过来,趴到宫外的墙头看她,这地方宫人很少,只有几个送饭的定时过来,余下的时间只有屏辞一个人待着。心情从开始的恶狠到平静,再到怜惜。
他总是托着脑袋,一看就能看一天,游戏也不玩了。
屏辞当时长他整整一千岁,刚刚长开的少女模样,一双桃花眼没有柔情,总是倔强地要命。和他平日里见到的魔界女子都不一样。
她总会在宫里自己摆弄着木棍,长长的,然后模仿着利剑的样子在手里随意得挥舞,那时候她的脸上会露出少有的笑意,他保证,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笑容,但下一秒那笑容便消失了,她像发疯一样将木棍折断扔在地上,用法术将他们烧尽。洛允面色平静地看着,这没有什么,她总是这样,每天重复着,不厌其烦地做着相同的事情。
一阵敲门声让洛允停止了思路,挺立起脊背,有些不耐烦道:“进来。”
南雨和西雪听着洛允的语气以为是做了什么招惹了他的事情,迟疑了片刻才开门进来。
洛允坐在那里,旁边的空气都冷了许多,“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西雪拱手:“大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这里管事的是从前大人的旧部,办事应该没问题。”
南雨也躬身道:“但他有个请求,想要明日亲自见大人一面,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说。”
这倒是有些稀罕,谁人不知道,魔界冥王的脾气阴晴不定,在从前的时候也是一个不高兴就会随意地杀掉一位长老,所以他的心思难猜得很。
洛允没有说话,只点头然后摆手让他们出去,他现在不想去想这些。
他现在只想早点办完事情回去把整日围在屏辞身边喊着姐姐的小妖从府里送出去。
姐姐只能他叫。
忽然思绪断裂,想到这一世的屏辞早就已经和宁辰有了婚约,瞬间青筋暴起,他的性子当然不愿意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人在一起,但那是上一世。族内婆老曾经预言过,他们不能在一起,否则天降厄运,万劫不复,他上一世没有听,固执地无惧天命,他度过了最黑暗的时期,这一世他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入夜。屏辞将自己的情况用天外飞音传给了神界的川尧,大概就是说自己要通过冥王来找到万玄银戟,这也是一种方法,让他不必担心,也好搪塞住她父母亲。
这些都做好之后,她才不慌不忙地上床睡觉,这天不冷,暖暖的温度很快就让屏辞恍惚找了周公。
梦里视线还算清晰,她听到有动静,抬头去看,一个小娃娃正踩着墙头左右摇晃,看样子是踩脱了,眼看着要掉下来,屏辞一惊,快步跑过去伸手打算接住,小娃娃惊慌地落入她的怀中,紧紧闭着眼睛等着落地的声音,迟迟未听到便下意识睁开眼睛,正对上屏辞。
是洛允。
“放我下来!”稚嫩的怒气让人非但没法生气,还有种想笑的冲动。
屏辞将他放到地上,拍了拍他衣裳上的墙灰。梦里的屏辞声音平淡,道:“你整日趴在这墙头上监视我,我还没吼你,你倒吼起我来了?”说完就将地上折断的木棍一把烧着,扭头要进宫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吗?
正在屏辞猜测的时候,他们的对话已经证实了她的想法。
“你就是流沙大将军的女儿吧!”
急步走着的屏辞突然停下脚步,猛回头冷眼看向眼前的小孩,眼神中就流出一丝杀意,但梦中的屏辞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显然知道她是女子的人并不多,而且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小洛允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放心好了,我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梦里的屏辞依旧不相信她,不过这毕竟关乎她的父亲,也难怪会这么警惕。
小洛允无害地扯嘴微笑,眉毛向下压,难掩尴尬,他一定没想到今日一个不小心竟然给掉了下来。
屏辞走过去伸手递给他一个药丸,“吃下去。”
“这是什么啊?灭口?这可不行啊,我可是魔王二公子,你在这里杀了我等于你自杀!我父王决定不会放过你的!”洛允毕竟还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笑不出来了。
眸子一暗:“不是毒药,这是蜘蛛散,你吃下它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你同别人想要说出这件事,这毒便会钻进你的灵魂,魂飞魄散,懂吗?”梦中的屏辞语气很是冷淡。
小洛允此刻倒是冷静,眼神中闪过少有的淡定,继而又恢复了惶恐,“好说好说。”
于是将那药丸拿起来,左右打量了一番,缓缓放入口中,刚一咬,脸立刻变得青绿,倔强地想要掩饰,但仍然控制不住表情狰狞,他试图不去咀嚼生吞进去,但并没有成功。小娃娃脾气很好,这都没有发火。
屏辞看着他都能感觉到药在胃里的苦味。
眼前又黑了一片,色彩斑斓的光波汇聚在一起,渐渐变得白亮。
“你叫什么?我是说你的真名字。”
“屏辞,一直都是屏辞。”
“屏辞啊。”
“但你不能叫我屏辞!”
“为什么?”
“我听说二公子才三百岁,我长你一千岁,不合适,也不喜欢。”
“那…姐姐,叫姐姐可好?”
响起一阵笑声,像风起时铃铛微晃,好听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