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一天,父亲收到了母亲的来信。
母亲在信中指责父亲将她嫁与此不良人,又道这即使是权宜之计也该等到她回来。
痛斥父亲白白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连拖上半把个月的能力都没有,而后言语悲痛的说她不仅无法阻止,甚至无法见到女儿的婚礼,实在是难受。
看的狄元洲一阵愧疚,拉着狄姜禅说了一天的话,天黑透了才放她回去,让她连个伤感的机会都没有就睡着了。
隔日天还没亮,狄姜禅就被一群喜娘丫鬟从床上拉起来按着一顿捣鼓。
狄姜禅还没睡够,瞌睡的东倒西歪,喜娘看见了又给她说了好一阵的规矩。
煎熬了两个时辰,总算听见了炮仗响,狄姜禅丢下喜娘就往外走,多一秒都待不下去。
一群人在她耳边不停的叽叽喳喳,聒噪。
她母亲还没回来,上头也没有哥哥,让这婚礼简单了许多,她上轿子随他走就是了。
到了府门,就要出去,樘兴生忽的进来,将门一关,看到她晃了晃神道:“从后门走吧。”
她不解,看向狄元洲,狄元洲的脸色也不好,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不知该如何言语的模样。
正当狄姜禅疑惑,一个小厮匆忙赶来,“大将军,不行啊,后门也都是人,这婚还结不结的了啊。”
这话一出,敲锣打鼓的人默默停了下来,喜娘和丫鬟都不知所措的望向狄元洲。
明明是个喜庆的日子,大家却都像办白事一样,脸上净是愁苦。
狄元洲皱眉,也想不出个对策来,朝着那些人挥挥手道:“该干嘛干嘛,都围到这作甚!”
喜乐又刺刺拉拉的响起来,听着有气无力。
一群人站在门前,却无一人敢开,他们将视线投向狄元洲,狄元洲转过头去,他们又将视线移向狄姜禅。
狄姜禅沉默半晌,忽的笑了。
笑容似讽似悲,“连累大家了,在此对大家赔个不是。”她对随行的人躬身做了个辑。
没有人出声,一个丫鬟在她看过来时害怕的退了半步,他们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极力隐藏的厌恶和深深的恐惧。
狄姜禅见此不在多说,只是愧疚于父亲一生戎马受人尊敬,到头却因她受尽耻笑。
“你可要与我一同坐轿子过去?”狄姜禅看向樘兴生调笑道。
樘兴生看着近在咫尺黝黑的眸子,一时间竟看痴了,时光好像突然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在书院,她的眸子也是这样又黑又亮,藏着不被动摇的坚定。
他掩了眼中的神色,生硬的回了句:“自是不可的,等会儿我送你到轿子那去,你快些进轿子。”
她笑,“谢谢,但不必。”她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无愧于人无愧于心,不该缩头藏尾。
随着沉重的一声响,门被打开了。
将军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百姓,听到开门声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狄姜禅一开门就看到有东西向她飞来,她微微错身,一颗臭鸡蛋散落在她脚边,在看将军府门前,早已是狼藉一片。
她将目光从鸡蛋移向人群,一个个看过去,片刻后,开口:“鄙人不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值得诸位如此相待。”沙哑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太阳悄悄冒头,赤红的光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门前的女人凤冠霞帔,目光如炬,脊背挺的笔直,脸上露出与柔和的五官不符的不屈与坚定。
樘兴生望向狄姜禅,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有多么柔和。
他走到她的身旁,低头轻声道:“走吧。”红色的发带拂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平添了一抹温柔。
狄姜禅看向他,目光交错,她忙将目光移开。
他的目光总是好像能略她的皮囊,直观着她的灵魂,偏他的眼窝又深,似要将她吸进去。
人群中忽的有人嗤笑,“真是王八配绿豆,都是一路下三滥的东西,配到一起也免得去祸害别人。”说完便隐于人群中。
原本寂静下来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小声骂着,手里拿着东西却不敢扔。
不知哪里又有人发声,“彦狼国那就是个小国,哪里需要打五年啊,定是这个妖女迷着将士们为她送命,将士们损失惨重,她倒好,身着功名回来,拿着朝廷的俸禄。
“对啊你听说了吗?她在那里和一群男人同吃同睡,谁知道她都做过些什么。”
“就是个万人骑的,我们隗里女人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狄姜禅好似没有听见般面色如常,樘兴生伸手扶着她下了府门前的石阶。
忽然有位衣着褴褛的妇人疯了般拿着把缺了口的刀向前冲来,还未冲到她的面前就被官家的人踹倒在地。
那妇人被踩住头仍疯狂挣扎着要往她这来,口中凄厉的喊着:“我儿子,我丈夫都死了,都死了!我也不活了!你个毒妇,我要和你同归于尽!”她嘶吼着,带着悲切绝望。
拉着她的官兵终于不耐烦,一刀下去,再也没有嘈杂的声音,鲜红的血自妇人的脖颈喷射到狄姜禅的脸上。
她看向妇人滚落在地的头颅,那妇人的眼珠赤红的凸在外面,紧紧的盯着她,带着恨不得将她扒皮抽骨吞入腹中的恨意。
对不起,她也想将他们都带回来,可战争是残酷的,在他们享受这安平的日子时必然有人在牺牲。
妇人的死终于激起了他们的愤怒与悲痛,再也顾不得害怕,无数的人向她涌来,她们的爱人,他们的兄弟孩子,多好的人啊,都是因为这个毒妇,这个毒妇!
官兵们手起刀落,耳边尽是皮肉分离的声音。
她,不亏欠于他们!
她不懂,人们为什么总爱把自己的痛苦失败转加到别人身上,好像证明了别人的不堪就可以减轻自己的罪恶。
她虽为女子,但自小耳濡目染,身手谋略不比别人差。
若她当初战死在沙场上,或也可博得个美名,延续将军府世代的忠烈。
可是凭什么!
她心中也有着自己的信仰与使念,她没有轻视任何一个人的生命,她也想活着,她只是想活着,堂堂正正无愧于心的活着。
可将军府三代铁骨铮铮的汉子们用命拼出来的荣耀就这样葬送于她手中…
狄姜禅稳坐于轿中,那妇人的血自她眼间滑落,掉进她的脖颈消失不见。
从将军府到樘府只需三炷香的时间就能到,此次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所有人都追着这精美的轿子,不要命的往上扑着。
这盛情难却,她只得接受他们热情的血路相送。
新婚就该有许多的红色,今天真是个喜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