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酸痛。
我努力地睁开眼,又被伴随着剧烈干涩袭来的泪水逼的闭上了眼。
口干舌燥得说不出话,手腕部也传来阵阵疼痛。
我调整了一下趴倒在地的身子,倚靠在冰冷的水泥柱子上,脸侧的冰冷感也带着一股一模一样的水泥味儿,呼吸一口能感受到深深的不舒服。
动了动被绳子缠住绕在背后的双手,我立刻整理清楚了自己的现状。
——可能是这几天经历的大起大落有些多,我快被锻炼出来了。
我被三面鱼的人抓住了。
应该就是在几个小时之前。
在我和侦探阿邦以及谢兰发现事情不对劲后,我们快速返回了动画小子的住处,但已经晚了,一片狼藉的屋子验证了我的猜想。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我有些慌张地问道,说实话,那个时候我还真的很担心那个年轻人,短暂的相处让我觉得他本性不会是坏人,可能,走私的活计会给他一笔相当可观的回报,而他在这个心爱之人处境艰难的节骨眼儿上,病急乱投医的可能性相当之高。
“三面鱼的行动力非常强……”阿邦低头喃喃自语,“如果不是兵分两路,那极有可能在那三人袭击完你之后就立刻来到这里绑走了那个年轻人,就算一开始就有两拨人马,从未出现在他们名单上的你会立刻被安排出人马来追击,他们的行动策划和效率也真的是——”
“所以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
“你猴叫什么?猴叫能解决问题吗?”
“你懂什么?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但是为了所爱之事会竭尽全力,走私毒品这种事情善恶如何先不说,窝里反被抓住他肯定没有好下场——”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阿邦听到我激动的发言,显得比先前更加的愤怒,他冲到我身边,一手揪住我的衣领,然后用着低沉的声音恶狠狠地对我说着:“善恶对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那个年轻人自讨苦吃有什么下场也跟我无关,我没那个闲工夫去听什么人生故事,人品如何对我断案没有任何帮助。你是委托人我会给你点面子,但是别想让我为了你那点懦弱的善意背一毛钱的锅。我查案有自己的方法,有自己的节奏,你着急也没用,你要觉得我是在浪费你的时间,就滚出去自己查!”
“阿邦先生!”谢兰大吼了他一声,他便松开了钳着我衣领的手。
“对不起,拉菲尼耶先生,阿邦先生他有些小脾气,他……”
“不打紧的……我明白了。”
虽然说不清楚,但阿邦可能是那种对人情世态很冷淡,冷淡到有些消极的地步。
——消极到先不提自己,对外人的情感流露都会有些抵触的类型。
我似乎也见过这样的人,但那个人往往会安静地规避这些让他难以承受的情景,只有当你仍然头铁撞上去的时候,才会听到那个人骂人。
所以,我也并不想和阿邦因为这点事发火。
而且,他说的没错,这个时候慌张没有什么用,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三面鱼如果有这么高的行动效率,那么很可能已经去截击那个他们的线人了。
“关键是,我们并不知道三面鱼安插在神殿内的线人是谁。这个年轻人绝对不可能是直接联系人,三面鱼的人绑走他必然是为了找到真正偷走货物的人,而这个年轻人作为一个接口,能提供很多有用的信息。”阿邦看起来已经不在乎刚才发火的事了,气氛在他的思考下没有丝毫变的尴尬。
“可是他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什么?你说什么?”
“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个年轻人应该是为了救自己的爱人才铤而走险,他不可能开口告诉三面鱼的人怎么找到出货人的线索的。”
“……也就是说,我们仍然有领先三面鱼一步的可能。”
“怎么可能?我们也不知道是谁……”
“走,谢兰,我们去一趟神殿。”
”遵!命!”
“等等!你们去神殿干什么?”我有点跟不上阿邦的思路。
“我们要找出全部出入神殿的工作人员的信息,然后用这个,”阿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的魔动机,看起来像是什么报警器,“用这个,守株待兔。”
“你疯了吗?这是多大的工作量……”
“拉菲尼耶先生您就不用来了,”谢兰说道,“尤奈克西家族的魔法能力,是很擅长做这种事的,不劳您费心了。”
“不,让我跟你们一起走!”我扯下假胡子和大卷发,理了理衣服,“我也想帮忙!”
“谢兰啊,你想想,他要是不跟着我们一起,他怎么度过这个危险的夜晚?三面鱼的人,肯定也还是要来找他的。”
“喔!说的也是啊!”
……可是,现在我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中间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前后衔接不上了。
大脑昏昏沉沉的,眼皮也很重。
这个貌似是什么地下室的空间,墙壁上的小窗户透过一丝丝金黄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不得不更加努力地尝试睁开双眼,于是在我脚边,看到了同样被束缚着的——但不同于我,已然是浑身鲜血的动画小子。
他侧躺着,嘴唇微张着,青一块紫一块的面容看起来无比可怜。
“老先生……您……这下看起来没那么老了……”
他话说得非常吃力,我能感受到他在讲这句话出来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还好不啊?”
开口说话的瞬间,我干裂的喉咙深处也涌上一股血臭味儿,看来,我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不起……老先生……把您卷进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而他在我的沉默中读不出任何感情,心情自然也十分复杂,我看得出来。
于是我们二人沉默了好久。
“对不起……”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他这一句道歉,不过我觉得似乎不用道歉也没什么,毕竟我也不像他想的那么清白就是了,所以,我还是决定把一切都挑明吧。
“三面鱼、你怎么有事吗……”
“……您、您知道了吗……”
“对不起,我也老先生不是。来铜陵都是有为了神陨目的,伪装拙劣,寄人篱下,并不干净——”
“……啊,老先生,我没能明白您什么意思。”
“我多少了解你情况的处境。”
“那,似乎好解释了。”
他艰难地坐了起来,半边脸已经全部都是干硬的鲜血。
“老先生,我、我是铜陵都卡耶利神殿的视讯监管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工作,无所谓的……”
我心头一紧。虽然现在我们经历的险境跟我这趟来铜陵都的目的应该是无关的,没想到竟然也真的有巧合的可能,不过我此时只希望那个我要找的人不是他。
“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百久八番叶医生。”
还好,没有说到神陨的话题,不过他嘴里突然蹦出来的人名我确实还有点印象。
“百久八番叶?”
“嗯,是铜陵都非常有名的医生。”
我想起来了。百久,是西海小有名气的药理世家,这个叫八番叶的我虽然没听说过,但是他们家现今的当家——百久柳城——在《新时代周报》上发表过文章,不过跟什么医疗技术无关,是彻头彻尾对巨龙战争遗留下来的巨龙遗体的研究报告,我还记得老K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火气很大,马克杯砸桌子的声音吓到我好几次,可是他也没说他为什么来气就是了。
“他怎么了?”
“他、说有办法能治好那个不能治好的病。”
”什么?……”
“百久八番叶,是铜陵都非常有名的医生。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有接触到他的机会,直到有一天……啊,思绪好乱,我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了。”
我能听到他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
“三面鱼……对了,得从这里说清楚。我、有在帮三面鱼走私毒品,因为,神殿视讯监管员的工资,实在是——我太想治好她的病了,做了这个选择也是走投无路……我想,就算再来一次,只要那个时候有机会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是杀人,我也可能会接受吧……”
“不,杀人,你做来不可能的。”
“谢谢您这么信任我……可是我……哎,我帮三面鱼,把毒品带进神殿的接头点,之后我就不知道货的去向了,直到有一天,发着高烧过于疲倦的我在接头点倒下了,醒来的时候,在门缝处看到了,百久八番叶医生正在给神殿的高层注射毒品……”
哦天啊,是我不想接触到的敏感话题。
“百久医生会定期来神殿为高层做身体检查,这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我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事实是,三面鱼体系极其严密,我的这次失误很快就被发现了,百久医生找到我,和我做了笔交易……他要我,和他合作,私吞一批货物,那是我们的第一次偷跑。”
“第一次?”
“我们做了好多笔……百久医生并不让我过多深入他的暗箱操作,我只根据他的要求办事而已,他的确骗过了三面鱼,我也尝到了甜头……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病越来越重了……”
越听越不妙,这个百久八番叶为什么作为三面鱼的线人,敢搞这么大的事啊?
“百久医生了解了我的情况,告诉我说他有在研究治疗这种病的方法,他答应我,这次偷跑结束会帮我治好她,但是这次也要做得大一点……”
“所以,三面鱼问你货的去向,你没有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医生说有机会治好她,我就信了,为此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总觉得是骗人……”
“昨天,老先生你走后,百久医生就来了,签了医院的移交手续,按道理,今天就来给她转院了。”
“什么?意料之外良心?”
“所以,我真的没想到,顺利进行了这么多次,这次竟然会暴露……对不起,老先生,把你卷进来了。”
我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这是阿邦的案子,跟我无关,我只是要来消灭鬼龙门夏尔弑神的证据。但,我又很可怜这个年轻人……不对,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先逃出去是最重要的。
“我是怎么把抓过来的?”
“老先生您,‘把’和‘被’用反了啊……之前,说要扔垃圾的时候也是……诶哈哈……”
都这个时候了,亏他还笑得出来。
“我是怎么被抓过来的?”
“不知道……你到我身边的时候,就已经晕过去了。”
我拼命地回想着那之后我和阿邦他们是怎么分开的,因为如果我们在一起,我是绝对不会被抓的。
这个时候竟然对阿邦很信任啊……明明嘴也像九千院枫一样臭。
“三面鱼人呢?”
“他们……在拷问我的中途,进来几个人说了什么,好像要去抓医生了。”
“难不成不知道开始是医生吗?”
“好像,三面鱼的交货系统很复杂……而且也不止医生一个线人的样子。”
哦,完蛋,看来我和阿邦推测情况被他们知道,还真的闯了大祸。
“医生在哪?”
“我……我不知道……今天正好是我们这次偷东西的交货日,医生他,肯定不会在自己的住所里……”
“三面鱼人回来是因为如此慢的?”
“已经出去很久了,看样子一定是扑了个空……”
“那我们快点儿想办法出逃出去了!”
“咳……放弃吧……”他大声地咳嗽着,语气已然非常虚弱,“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那个传说中你无法逃离的地方。”
什么?什么传说?
“很有可能……我们现在在一个铁皮大家伙的肚子里……”
我还没等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耳后便突然传出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在我身后的楼梯口上来一位身材健壮的西海男人,急冲冲地走了过来,对着动画小子的脸就是一脚。
“你、这混蛋,竟然耍我们!”
他甚至连疼痛引发的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只是虚弱地吐了口血,身子便瘫软了下去,西海男人还要继续对着这可怜的躯壳释放暴力,却被随后冲上来的两个同伴拦住了。
“别打了!万一给他打死了,我们更找不到百久那个二五仔!”
“什么?不打死他就会说吗?他说了,你也敢信吗?”
“你动脑子想想!这小子根本没告诉我们百久在哪,摸到那混蛋医生家是我们自己的决定,所以埋伏肯定是百久自己布置好的!”
“那也是这臭小子和那可恶的大夫一起算计的!他们知道我们会去找他!”
在这几个三面鱼成员叽叽喳喳争吵着的时候,我小声地询问着动画小子的情况。
“喂、喂!你还好吗?”
“……唔。”
看来生命体征有些要开始消退了,再这样下去不行,他这种身板,遭了这么多拷打,一定撑不住的,再不想办法从这里逃走,他真的可能没命。
于是我大脑开始了飞速运转,用自己贫瘠的战斗知识思考着逃出的办法。
哎……要想知道怎么从这里逃走,得先知道这里的地形……那就是,我是怎么进来的……
对!我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啊!阿邦和谢兰,他们又在哪?
我拼命回想着阿邦和谢兰决定去彻查档案之后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完全无迹可寻。我又拼命回想着我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动画小子是什么样的情景,没准能想到刚被抓进来的时候,但是记忆还是不顶用。
“喂,那这个老头儿,就没用了吧?”
啊?什么?
我不是摘了假胡子和大卷毛了吗?怎么还叫我老头儿?
刚才踢打动画小子的三面鱼喽啰恶狠狠地看着我。
“没用的话,先把他弄死吧……”
我心头一凉,一切思考被强行中断,我下意识地就把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没有被捆绑住的部位,像小鸡蹬地一样无助地攻击着空气。
这一幕把三个三面鱼喽啰都逗乐了。
“哎呀,别让他死在控制舱里,死人味道不好闻。”
“行吧。”
这么说着,他们便把我捆绑着的两只手解开了,我刚要用力反抗他们,躯干便挨了重重的一脚,那种难以明说的痛感只锥我这老体的神经深处,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战斗力,无能地摔倒在地。
可我的大脑又立刻开始了思考。
控制舱?这里是控制舱?什么控制舱?
就在他们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不知道打算拽到哪里去终结我这条可悲的狗命时,奇迹发生了。
整间屋子突然间开始了剧烈摇晃。
就像地震袭来一样的剧烈摇晃。
我和三个三面鱼喽啰都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下一阵摇晃又开始了。
“我靠!这怎么自己——”
喽啰的话还没说完,整间屋子又是一个反方向的大倾斜,我们四个直接摔倒到了屋子的一角,刚在我身前拉扯我衣服的一个有些纤瘦的高个子替我当了垫子,被什么尖锐的一角捅进了身体,胸口和嘴巴同时喷出了腥臭的鲜血,淋了我一身。
动画小子因为被绑在柱子上,房间的震动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大伤害——好吧,我的意思是,那些倾倒的瓶瓶罐罐砸到他身上和刚才三面鱼的残酷行径相比完全就是小打小闹了。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响了我这羸弱的学者肉体反击战的第一枪。
而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就要问十几公里外那帮开着空航船打家劫舍的粗鄙之人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