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 杀手诚一的行事准则(1 / 1)7号管理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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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感到有些不耐烦了,但九千院枫却对我说,我们可以用来谈话的时间是很充裕的,所以不要急,耐心听,这些零碎的故事总有交汇的时候,然而并不是现在。

下一段的故事的新主角,名叫诚一,好家伙,又是一个东境人。

他是一名杀手,专业的杀手。

诚一独身一人住在一间破旧的出租屋,和东境贫民窟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他住所的窗子望不到那儿,但是楼道的窗子却可以,每次他出门,都会在这弥漫着肮脏厚重的尘土气息的角落眺望下东境贫民窟飘起的烟尘,然后再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似乎很是挂念那里,但他很少会亲自过去看一看,就只是眺望,只是眺望而已。

至于他的工作,显而易见,只是杀人。他的住所就是个人事务所,有工作来的时候,会有小黑信从门边的邮递口扔进屋子,里面用特用的加密语言方式写着委托事项,看过后,他会果断地将小黑信扔进屋子一角的火炉中烧掉,然后穿好自己那穿了好几年的深棕色长外套出门开始调查,对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忘记把屋门外侧的一个刻木牌翻过来,因为他从来不同时接手两份工作。

彼时魔相机还没有得到广泛使用,所以他的调查就是靠手绘。在他胸前口袋里有个活页笔记本,他会在上面详细地记录下各种信息,包括人像的速写、地理位置的调查、人员流动的时间记录,等等。一般来说,他的调查会持续三天,除非有委托人要求特别赶时间。他在这三天里会确定好刺杀目标的各种习惯、各种行为细节,然后在最后一天晚上把这些活页笔记撕下来挂在墙上反复阅读,确定没问题后,也是烧掉,不留任何证据。

等到了实际行动的时候,他的着装打扮、以及刺杀手法就各不相同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会让目标的死亡看上去像是一场意外,而不是人为,这也正是他的专业之所在。随着他在圣城工作得越来越久,他的名声也在某些肮脏的圈子里愈来愈响,但生意并没有多好,这是当然了,要是活儿很多的话,圣城就要变成鬼城了。

优秀的手法和独特的作风注定了他不是能被一般人聘请的起的,他对这一点也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只是城中大人物们的斗争工具,因此他活得十分谨慎,从来不纠结于委托信背后的阴谋交织。高昂的委托费用足够他在这座城市过上小康的生活了,但他花钱从不大手大脚,也完全不曾找过女人,只是像一个自闭症一样,成天一语不发地窝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实在闷了,就出去闲逛下,与人的交集,少之又少。

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能维持多久,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死在自己手下的人越多,自己的未来就越短,因为这座城市实在是太深不可测了,也许某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小黑信上写着的刺杀目标,这信被交给另一个手法相当的同行,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孤单地死在什么小角落,还没有人来收尸,甚至不会有什么人知道他是谁。

可悲吗?他没有那个闲心思考这个问题,相信我,如果你也做起这个夺人性命的差事,你也会这样,用不了多久就会对自己的生死完全看淡了,因为怕死的人是做不了杀手的。他另一个专业的地方也就在这,不与人往来,正是为了防止自己哪一天突然怕死,这个时候他就没法再继续杀人,而当他做不成杀手的时候,他的死期也快到了。

可是,人生总是这样戏剧性,不是吗?

事情,要从他接到一封与众不同的小黑信说起。这封小黑信上的刺杀目标,是圣城的一名有头有脸的富人,名叫耶利米·阿尔·基顿,豪华大酒店的拥有者。可以想象,作为城中权贵们的交际之地,大酒店本身必然是危险横生的,耶利米会卷进各种势力的斗争中也理所当然,但诚一对他被盯上的原因不感兴趣,他比较担心的是,这封信没有要求他伪造得像是意外,而是要他简单直接地杀死耶利米。

——要暴力地让外界知道是死于他杀。

干惯了复杂的工作,一下回归原始的时候竟会如此不适应。诚一有些迷茫,甚至在调查的时候都心不在焉,这几年来死在他手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经过精心设计的借刀杀人和简单直接的暴力虐杀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先不论事件后续的影响,就单是杀手本人的心理作用,二者也是天差地别的。

难以置信?杀手也是人,再冷血也是人。

就在接受这份委托的第二天夜里,他出动了。他穿起了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长衣,拉上了同样黑色的面罩,从大酒店后厨倒垃圾那条街的下水道里爬出来,扯着钩绳一步步翻上了华丽精致的石制球形穹顶,酒店里耀眼的灯光与他之间隔着几堵墙,高处冷冽的风愈加放肆地击打着他久疏战阵的身体,他感到不舒服,但还是冷静地翻进了阁楼,顺着弥漫着铁锈气息的通风管道潜进了贵宾层。

狭长的走廊铺着看上去就很名贵的暗红色地毯,在有些昏暗的壁灯照射下显得诡异,楼下远远地传来大厅的嬉闹声,让诚一觉得有些紧张。他深吸了几口气,故作镇定地缓步靠近了基顿的房门门口,侧身贴在墙边,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他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有人回应。

不知怎的,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虽然往日与生死相伴的紧张神经似乎又开始找回了步调,但他觉得这不是个好时机,他肯定更愿意顺风顺水地杀死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有钱人,而不是包围在危险的气息中不知所措。

他左右确认了下走廊还没有人过来,于是利索地滑下右手袖中的匕首,左手伸到门把手上,决定要强行突入了。

但他还是先谨慎地轻轻扭动了下把手。

——咔哒。

清脆的锁头声还未落定,巨大的轰鸣声便袭来了,木制的房门在这一瞬间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翻飞的木屑混杂着刺鼻的硝烟,从诚一的身边喷薄而过,被碎片击中的左手感到一瞬的生痛,他赶忙抽回手紧贴墙边,然后集中全部注意力在消散的噪音中试探着屋内的风吹草动。

“混蛋!出来啊!要杀我?你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诚一听到了屋内基顿的怒号,也听到了魔动爆射枪换弹的金属撞击声,这些声音的方向有些偏斜,看来基顿应该是躲在什么遮挡物后面。

职业杀手的耳朵可不是一般的尖。

诚一的呼吸渐渐慢了下来,他开始冷静地分析局势。这间贵宾房内部的构造他之前有过详细调查,此时他在脑中绘制出了里面的家具位置地图,推测出了基顿可能躲在门口右侧的酒桌后面——前提是基顿没有对里面动过手脚。

拼一拼吧,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

他甩了下左手,对门框右上角掷出了一把回弹匕首,并与此同时快速伏地转移到门的另一边,一般情况下,这记佯攻都能骗一枪,换弹的间隔就是突入的机会,然而诚一却没有听到枪声。

什么?他没有中计?

回弹匕首打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诚一没有犹豫,他立刻向屋内中央的正上方掷出了右手的匕首。

——但这次不是佯攻了。

匕首击中了房间中央的吊灯,在吊灯下落的同时,诚一飞快地从门口跃入屋内,基顿的枪响了,但是下落的吊灯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也遮挡住了一部分散射的弹丸,在魔动灯丝与灼热的弹丸相撞擦出的耀眼火花中,诚一出现在了基顿面前,手中还握着经过精确脑内计算刚好接住的下落的匕首。

这一击下去,今晚就结束了。

诚一这样想着,悬着的心也终于下去了。

可是,不会这样顺利的,他太小瞧基顿了。

来不及换弹的基顿丝毫没有慌张,他干脆利落地掰开了魔动爆射枪的弹仓,用缺口顶住了诚一的刺击,与此同时,被他手动退出的空弹壳击中了诚一的面颊,在慌张的这一刹那,基顿一个右扫腿击中了诚一的侧腹,将他重重地踢飞了出去。

冰冷的地面瓷砖唤醒了诚一的生存本能,也让他飞速理清了当下的状况。

基顿使用的是发射实体弹丸的能量型魔动铳枪,并且身手不凡,老辣冷静,知道自己今天会被杀害,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同时又是有钱有势的大人物,答案只有一个,他就是自由军的委员会成员——

“停!为什么?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对于我的提问,九千院枫显得有些恼火。

“你安静点听故事,该解答的都会给你解答的,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啊?难不成平日极其反对浮躁阅读习惯的你,也开始被上帝视角惯坏了吗?”

行吧,那你就继续讲吧,我也知道,被当成杀人工具利用了多年的诚一,对圣城背后黑暗的局势必然是有些了解的,他不是傻子。

基顿没有给诚一站起来的时间,也没有再多一句废话,他猛然跃了过来,对地面的诚一打出一记有力的跳砸肘,诚一翻滚躲过,后撤出好远,并借势起身,然而还没等站稳,基顿就已经冲到了面前,右边侧脸中了一招简洁的前直拳后,诚一立刻架起双手拍档基顿的后直拳,紧接着伏手控制,翻背拳打脸,潜闪躲避直拳,勾拳击腹,环绕步,过胸摔……往昔那些战斗的记忆开始回到他的拳头上,他也在生命的威胁下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被一通反击的基顿显得十分火大,他愤怒地嚎叫着,从一片狼藉中爬起来,对着诚一开始了一套疯狂的直拳连击,体能大不如前的诚一此时已经感到疲惫了,他只能被动地架起双手格挡,但是基顿可是两百多斤的重量级,诚一完全不能比,加上许多年没有这么拼命过,身体素质大幅降低,使他刚接了两拳就要撑不住了。

基顿没有就这样打出第三拳,但他的行动却更加致命,对于诚一的壳式防守,经验丰富的他接了一记侧面勾拳,再度打中了最初右扫腿踢中的诚一的侧腹。

诚一呕出一口浓血,喷在了基顿的衣服上,然后颤抖着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要死了,这下是真的要死了……

“狗杂种,下手之前,就没有多了解了解我耶利米是什么人吗?啊?”

诚一挣扎着起身,向基顿挥拳,基顿单手便接住了,紧接着另一只手钳住诚一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怼在墙上。

失去了光照的屋子十分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投射进来,在这吓人的安静中,诚一盯着基顿那野兽般的双眼,一语不发。

“小子,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这么祸害自己的生命。告诉我,告诉我你收到的小黑信上是署名是谁,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诚一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也请过你们中的某些人,我知道规矩,但是你相信我,今天只要你说出口,我就会保你后半生安全,让你不再做这份工作。别轻举妄动,你该懂的,不值得。”

然而诚一没有听进去。

他完全没有听进去。

活够了,他活够了。他再也受不了每晚睡前神经质一样的安全检查,受不了早起那令他恍惚的长久沉默,受不了走在街上看到所有人都能想象到他们死的样子,受不了远远地望着自己设计害死的人却面无表情。他没什么可留恋的,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身为杀手,这些可以说是没有弱点,但此时,也成了他赴死的借口。

——哦对了,东境贫民窟的那条街,可能还有一个算的上牵挂的人吧。

无所谓了,没有他,她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吧。

没有她,他不也在好好地活着嘛。

是时候结束,去做另一场人生大梦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手中的匕首插进了基顿的左肾。

那是他用来佯攻时,投进屋子的第一把匕首,在刚才的乱斗中,他捡了起来,但在黑暗的房间里,基顿并没有发现。

基顿痛苦地吼叫着,抓起他摔向了玻璃窗。

他飞了出去,身边的碎玻璃在月光的照射下反着迷人的光。

他笑着,微笑着,多少年都没有过的表情,此刻让他无比轻松。

在这将死的迷幻中,他拉拽到了华丽的红色窗帘,而不小心正踩在上面的基顿,就这样被他拉了下去。

在拍打着他那久疏战阵的身体的冷冽风中,听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基顿的惨叫声,他的眼前迎来了黑暗。

在黑暗中,他看到了许多景象。

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是来到圣城前的自己,穿着一身令人恐惧的制服,挥刀砍杀的景象,那时他并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还有好多同伴,他们每一天都在葬送着别人的生命,也每一天都游走在生死的边界线上。

那个时候的他,怕死吗?

他没有闲心去想这个问题,直到他遇见了一位少女。

他是在某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遇见她的。少女住在破烂的草房子里,外面的狂风让她睡不着。她从草席上爬起来,拽着身上仅剩的几片破布打着颤,想起身走一走让自己觉得暖和,就在这时,她发现不远的路边,躺倒着一个男人。

她冲过去,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

“爸爸!爸爸!”

在更远的一处阴影里,诚一看着这一切。他想起这个男人死在自己手中时,还喃喃地念着女儿的名字,刀痕划过的早已鲜血淋漓的双手还死命地攥着胸口的项链。

他尝试忘记这件事,但他已经无法停下对自己的质疑。

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呢?

“我们逃走吧。”

提出建议的是一名红头发的女孩子,和他一样穿着那令人恐惧的制服,两人在一起出生入死好多年了,他把她看作自己的妹妹。

“怎么逃?去哪里?”

“就这样逃,去不用杀戮的地方。”

他没有果断地答应,他还在怕着什么,顾虑着什么,这使得他第二天的任务心神不宁,在面对敌人的时候甚至心软了。

就这样,他的胸口中了一刀。

他慌乱地跑着,在瓢泼大雨中没有目的地跑着,胸口的疼痛开始一点点消失,他的意识也开始一点点消失,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他再睁开眼时,自己躺在一条破烂的草席上,胸口的伤用破布缠着,而身边,正有一位少女在洗着什么。

“哼~哼哼哼~”

少女还在哼着什么调子,听起来是这样的让人舒心。他缓缓地动了动身子,意识到他醒过来了,少女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趴过来和他搭话。

“啊!你醒啦!我看到你昏倒在路边,还流了好多血……”

说着这些话的少女,脸上的表情十分天真无邪,但是两眼却是红肿着的。

诚一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个少女刚刚失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正是他杀的。

怀着后悔和自责,他又昏了过去。少女的叫声在耳边回荡着,但是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调子。

“哼~哼哼哼~”

调子很像,但是音色不像。他努力地睁开眼,自己并没有在破草席上,炫目的白光涌上他的视线,令他又再度闭上了眼,嗅到的周围的味道同记忆中那个残破肮脏的草屋不一样,是充满着酒精和药味儿的文明的气息,他觉得很不妙,想起身离开,但浑身的疼痛又很快把他按回了床上。

“不要动,你伤得很重的。”

哼唱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而稳重的成熟女声,在微眯的眼中,诚一看到一名身着白色长衣的女性,在扶着眼镜盯着他看。

发生了什么?你救了我吗?基顿在哪?诚一混乱地想出好多问题,但他一个都问不出口,他只是任由这些思绪继续在脑中冲撞,然后吃力地挤出一句:

“请你这样,继续唱下去好吗……”

这,便是诚一与阿雅相遇的故事,也是诚一开始变得怕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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