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章 基顿生命的最后一天依旧繁忙(1 / 1)7号管理员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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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谢诺斯瓦说的那样,每一个死亡的故事都像是一粒丢进湖中的石子,这个名叫诚一的杀手只是当下这个死亡故事中处于水面波纹中的小角色,而名叫耶利米·阿尔·基顿的这粒石子,却是一个非常有分量的石子。

——我的意思是,他砸出的波纹,足够大,非常大。

基顿生于圣城五大名门之一的阿尔博思特家族,是个纨绔的公子哥,学生时代就读于圣城的阿索丹玛神学院,却不好好读书,花钱大手大脚不说,还玩弄了不少女孩子,名声非常臭。但据说他二十岁时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之后整个人就洗心革面,发愤图强,终使他成为了圣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是个很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虽然这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大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是什么,包括我。

顺便一提,圣城的贵族和一般的阿斯莫贵族不一样,家族姓氏是写成中间名的,最后面写的是父系的姓氏,这和圣城贵族的历史有关系,最早形成诺尔维斯坦城邦,还是在阿斯莫王族文化开垦运动的早期,一些王室的旁系家族早早地打好了如意算盘,想着瓜分这座城市的肥肉,于是他们各自拉帮结派,联合成了五个不同的党族,这就是现如今圣城五大名门名字的由来,也就是说,圣城贵族的中间名不表明血缘传承关系,父系的姓氏才是。这样的族群构成基本上除了圣城哪里都没有了,也是一段颇值得玩味的历史。

基顿最大的成就便是天青石大酒店,他充分利用了学生时代花天酒地建立下的人脉,将这家酒店越做越大,更是在一次重大的翻修后使其成为了圣城标志性建筑之一,是上流人士和精英人才的聚集地。你可能要问精英人才是怎么回事,那是因为在魔动机工业兴起后,这座重视血统和信仰的神之城邦开始浮现出资本势力扩大的苗头,各大家族都明白时代将要发生剧变,因此对各式人才都十分重视,一些出身平民阶层却有不俗学术表现的人,都有很大机会获得贵族的赏识,受邀来到天青石大酒店与贵族们同桌共饮,也很有可能就此走上人生巅峰。

九千院枫就收到了这样一封邀请信。

来到这里时,他立刻就被建筑风格吸引了。天青石大酒店的外形从远处看去是有些古怪的,尤其是巨大的椭圆穹顶,这在强调秩序的圣城是很少见——不,是独一无二的,其他建筑都是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只有它,充满着很多交错的圆形设计,但高窗上彩色玻璃绘制的神像又把这座反传统建筑的整体印象拉回了神圣与庄严,并且用色也是极其大胆,鲜艳且毫不保留地充斥着大量对比色,这使得它在以灰白为整体印象的圣城显得鹤立鸡群,建筑两侧规整的飞扶壁乍看上去有些和曲线化的檐壁风格相冲,仔细一品却会发现正因有它们撑高了垂拱,才让这座充满着流动感的建筑变得肃穆,变得和这座城市相称。

九千院枫感到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看到华丽的壁龛时,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着装会和里面的人不搭,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并非对贵族的邀约有多么期待,实际上,他今天来这里只是要见一个人,那人也刚好受邀来到了这边的宴会,因此他没有做过多社交的打算,即便高傲的上流人士散发出来的气息令他不舒服,他也还是能忍耐的。

而这天好巧不巧,正是基顿遇刺的日子。

他在高谈阔论着的人群缝隙中远远地瞥见了基顿,那时基顿正努力地挤出习惯性的假笑招待着什么人,九千院枫没有在意,毕竟他今晚的目的又不是基顿。

可基顿不一样,他有事要找九千院枫。

感受着许久不穿的燕尾服给自己肩膀带来的禁锢感,基顿也在心不在焉的寒暄中瞥见了九千院枫,他立刻摆正目光,急急忙忙应付完了这边的对话,然后转身迈着大步走向侍从的休息室,还不忘边走边松裤腰。

“阿诺。”基顿伸手向不远处打招呼,被称作“阿诺”的男人闻声后转身,毕恭毕敬地向基顿行礼。

“先生。”

阿诺已经上了年纪,老得可以做基顿的父亲,但灰白的头发收拾得干净整齐,滴水不漏的严肃仪容使他看起来精神矍铄,身上的管家服也给他的外形增色不少。

面对着这个自己推心置腹许多年的老男人,基顿放松地收起了努力维持着的假笑。

“阿诺,时刻表。”

“先生,距离大厅的表演还有二十分钟,先生们的晚宴还有一个小时,魔动协会的玉置千景先生方才致电说会晚到十分钟左右,红石先生也致电表示会迟五分钟,看来今天的圣城街道不通畅,除他二人外其他来宾都已经来到,另外——”

“红石可以先不用管,玉置快到的时候再通知我,我现在有十分钟的时间——”

“先生,您现在走不脱,您该去四层常辉石厅。”

“常辉石?之前的安排没有啊?”

“是突发状况,先生,教皇大人来了,说要见您。”

“教皇……阿诺,情况有些变复杂了,你安排几个人,盯住九千院枫,千万不能跟丢。”

“先生,您想在表演之前找到机会和他交谈是几乎不可能的。”

“如果玉置没有迟到,教皇没有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先生,您现在还有、三分钟的准备时间。”

“三分钟?”

“教皇大人其实早就来了,那时您在大厅应酬,他只是叫我安排好时间,那之后我就安排了几个姑娘过去。”

“还剩三分钟,也来不及了……阿诺,我屋子暗门里的保险柜里留着准备好的信,你这就去取出来交给九千院枫。”

“好的先生。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劳您费心。”

“讲。”

“晚宴的座位表,因为教皇大人的突然加入重新排了一下,请您确认。”

“嗯……”基顿快速地从阿诺手中接过表格,皱着眉思索着。

“把玉置的位置调整一下,不能让他挨着菲诺·伊兹拉德,尽量让他们俩在不同侧,并且离得远,越远越好,但同时也不能让伊兹拉德靠近教皇,还有,别让阿斯门通靠近督政官,就这样。”

“好的先生。”

“这就去办——等下,阿诺,离这儿最近的有纸笔和印泥的地方是哪?”

“一楼的来宾登记处,先生。”

“好了,辛苦了,去办吧。”

“好的先生。”

吩咐完这些,基顿转身准备离去,但他愣了两秒又突然转过了身,有些急躁地大叫了一声。

“阿诺!”

附近忙碌着的侍从们都被吓了一跳。

“先生,请吩咐。”

阿诺不慌不忙地鞠躬行礼。

“嗯……没什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基顿压低了声音。

“啊……嗯……阿诺,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嗯,谢谢”。

阿诺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继续维持着职业姿态,安静地注视着基顿。

“我知道,先生。”

“好了,去忙吧。”

基顿立刻转过身,试图把自己眼角涌上来的泪憋回去,但是转身后的景象,正是人来人往的大厅,知道下一秒当自己踏入这金碧辉煌的场所后就无法再自我伤感了,他呆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之后,他脸上又挂起了自己已经厌烦的假笑,一面招呼着各位衣着华丽的客人,一面快步走向来宾登记处,要来纸笔快速地写下了什么,还印上了自己的手印,吩咐工作人员封好。

“过了今晚,交给阿诺。”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边整理着自己已经很整洁了的服装边步向常辉石厅。

上了二层后,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这给了基顿很多思考的时间,但他此时无法稳下心神,本是对大酒店的一砖一瓦都无比热爱,此时却觉得这些华美的金雕石面异常冰冷且充满距离感,就这样,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额头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对不起,教皇大人正在忙,请您稍后再来。”

实在是出乎意料。他大致猜到了教皇今天突然过来是要找他谈什么,按理说如此重要的事情不该发生疏漏,但门后传来的阵阵女人的夸张叫声又着实令他感到想笑。

阿诺,干得漂亮。

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便立刻掉头离开,还来得及,如果能及时找到九千院枫的话。

但他没想到,在二楼的时候被人拦下了。

与其说是拦下,不如说是劫住,几名身强力壮的黑衣男人突然出现,蛮横地控制住他把他拖进了一侧的卫生间。

他没有反抗,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出现在他面前的人身材高挑而纤瘦,身穿非常修身的暗红色礼服,金黄色的背头油光锃亮,透露出一股富贵的气息,那人一边挥手示意黑衣人松开基顿,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白手帕,表情极其嫌弃地擦了擦鼻子。

“伊兹拉德……”

“你最好在我无法继续忍受你这破烂厕所的味道之前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教皇今天会出现,否则我就让你的脑袋进这个马桶里。”

“伊兹拉德,你听我说,教皇会出现跟我真的没有关系,我也吓了一跳——”

基顿的话才说了一半,菲诺·伊兹拉德便粗暴地抬脚踢在了基顿的脸上。

“你最好想好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唔咳——如果我真的出卖了你们,就算你在这里放过我,别人也不会啊。”

“啊,你知道就好。”

“所以动你的脑子想一想啊伊兹拉德,出卖你们我能有什么好处?作为你们计划一直以来的协助者,教皇会放过我吗?”

“你少来这套,叛徒的价码往往是超出自己应付的代价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人愿意做叛徒。”

“那看你这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我了?”

“相信你?可以,我不是说了吗,你得给我点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别装了,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所以你也不可能对我动手不是吗?”

听到这番话,伊兹拉德恼羞成怒,面目狰狞地推开手下,狠命揪着基顿的头发,大声地吼叫起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啊?要是今天教皇在这坏了大事,你不过就只是今天死和明天死的差别!”

“啧.…..教皇一会儿会接见我,如果情况不妙,我会拖住教皇安排你们离场的,届时教皇拿不到充足的证据,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到那时候,我手上的情报还是会很值钱的。”

伊兹拉德松开了他,但依旧面目狰狞。他甩了甩手,又拿出一副新的白手帕擦起了手。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狡猾呢?”

“这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彼此彼此。”

“哼,那我倒要看看你给我的消息能不能换你今天的命。”

“你想要阿斯门通的竞选手法。”

伊兹拉德的表情慢慢恢复了正常,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不错。”

“我知道,阿斯门通的目标是督政官的位置,你也是。”

“你不如再告诉我你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是谁好了。”

“大家彼此彼此,想在诺尔维斯坦活得好好的,你得学会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我们俩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前我先不计较这个事,你继续说。”

“阿斯门通由于家族地位的原因,在政务部有很多人,我知道这也是你最担心的一点,但由于现任督政官会负责主持换届选举,他想通过政务部直接篡改选票结果还是无法实现的,这一点你要放心。”

“你不是要跟我说,不论我还是他,或者是其他竞选者,在拿到圣城选民的投票这件事上,大家都是一样公平的吧?”

“没错,在选票收集的这个阶段,是无法造假的。”

“那阿斯门通不可能赢过我,他顶多就是拿到一些退休老政务员家族的票,还有就是——”

“东境贫民窟的票。”

“没错,那个垃圾地界,哼,”伊兹拉德不屑地啐了口痰,“他这么些年来一直对那群肮脏下贱的外乡人那么上心,能换来什么呢,就算东境狗们每个人都把票投给他,也微不足道。”

“你不要小瞧这些东境人的票,阿斯门通是可以把这些票变成杀手锏的。”

“哼,你少在那吹牛了。”

“那你知道现任的督政官,当初是怎么选上的吗?”

“他可是跟东境人没有什么关系,你别想唬我。”

“的确,”基顿擦了擦嘴边的血,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秒针正在要命地奔跑着,“但我提醒你,别把投票选举看得这么单纯。”

“你看什么时间?你很急吗?”

“现任督政官在选举的时候,利用到了投票机制上的漏洞,”基顿完全无视了伊兹拉德的质问,加快语速说明起来:“那时海选的选票不是只能投给一个人,而是有三个候选,选民要在选票上标出自己心中期望的第一顺位、第二顺位和第三顺位,他利用了某些手段搞到了海选的数据,然后动用关系,使政务部的正选负责人更改了最终规则,采取了竞选选手两两对决的方式,并根据获得到的海选数据,内定了对局安排,就这样,他使自己的有力对手全部输给了更高顺位的对局者,等到自己的时候就可以一路高歌猛进,即便他并不是大多数人喜欢的,但他正是利用了少数人的支持钻了机制的空子,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你说什么?”

“详细情况,现在也没有充足的时间给你讲了,你只需要知道,阿斯门通调查出了这些猫腻,他即将在接下来的大选上公开质疑当前选举制度的不公正,以此来推行有利于自己的新制度,那就是对诺尔维斯坦的选民进行选区划分,按选区分别统计投票结果,正选的最终回合,则是根据选区的大统计结果来进行评判。他会把东境贫民窟均匀地分散到自己得票率一般的选区中,得票率低的选区则直接放弃,并且在这个划分选区的过程中,他的强力对手,比如你,这些令他头疼的竞选对象的有力得票区会被分割开,这使得他最后可以获得半数以上选区的支持以赢得最后正选,这样讲,你明白了吗?”

伊兹拉德没有说话,但依旧保持着俯视基顿的高傲态度,基顿知道他在装样子,他认为这个从钱眼儿里生出的蠢货不会这么快理解这些复杂的数学问题。

虽然自己也是在钱眼儿里出生的,但他觉得自己和伊兹拉德绝对不一样。

伊兹拉德蹲下身,揪起基顿的领口。

“谢谢你提供的情报,看来我只要搞定那帮东境狗就没问题了?”

“要怎么做是你的问题,我不是你的参谋。”

“你怎么会有勇气讲这么冲的话?你忘了吗,你的命现在捏在我的手上。”

“你不会杀我的。过了今晚,我对你,对你们,都还有大用。”

“大用?笑话。你今天被我胁迫就把阿斯门通的消息无偿给了我,那日后有人用同样的方式找你要我的情报呢?你会给吗?”

“会。”

“你还真是毫不犹豫。”

“但我觉得这个城市里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我这要情报。”

“我可去你妈的——”

“除非——除非是情况紧急,情况紧急,毕竟教皇来了,我能理解你的举动,而且,我知道,今晚会不止你一个人急着要见我。”

“还是那句话,就今晚,你会把我的消息泄露出去吗?”

“不一定,我不保证,而且,就算我说漂亮话,你心里也是有底的对吧?这么些年你们借着我明争暗斗走过来,局势什么样你们比我更清楚,我只是个开酒店的,我不是间谍,我是商人,商人懂吗?”

“商人?哼。那没了你也没什么两样,只要天青石还在,扶持一个新的基顿并不是难事。”

“那你跟我讲讲吧,你是要现在就在这里搞死我吗?”

“有什么不行的呢?”

“你现在杀了我,你马上就会被抓,按流程,再过两分钟我就要去迎接魔动协会的玉置千景,你现在杀了我或者浪费了我的时间,你的行踪会立刻暴露,你要知道,天青石是我的老家,你永远不会知道现在盯着这间厕所的还有没有别人。”

“你威胁我?”

“没错,我就是威胁你。”

伊兹拉德气得牙咯咯作响,揪着基顿领口的手也在颤抖个不停。

就在这个一转攻势的节骨眼上,厕所的门被打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名身着干练礼服的东境老人,他冷静地扶了一下鼻前的眼镜,很有礼貌地对着这幅危险四伏的情景问候道:

“先生们,需要帮忙吗?”

阿斯莫语不是很流利,带着浓厚的东境口音。

“啧。”伊兹拉德松开了基顿,又掏出一副白手帕开始擦手,“你的帐我会记下的,今晚机灵点。”说完便领着手下走出了厕所,路过那个老人的时候还非常不客气地撞了一下,“老东西出来乱吠的时候也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自己家主人都没影儿了,还穿这么体面装什么啊。”

老人没有一句怨言,他谦卑地鞠着躬,被顶到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

基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走过去把老人搀起来。

“百久先生,谢您及时出手相救。”

“没什么,看样子就算没有我,您也能够安全脱身。”

“恕我失陪,实在是有些急事,您可以去大厅找个红椅子休息一下,有人拦您的话,就说是我准许的。”

老人——百久柳城——有些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他拉住有些急躁地想要离开的基顿,再次用那谦卑的语气说道:

“阿尔先生,实不相瞒,我今日找您,也是有事相求。”

基顿有些想打断他的问话,但看出他心思的百久柳城没有给他机会,下一句出来得非常快。

“我想请问,关于查克先生的去向,您是否了解。”

基顿低头看了看表,时间所剩无几了,但是这个问题又确实让他也很如临大敌。

“对不起,百久先生,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想找到他,今晚他的缺席由您来代替,不管从什么层面上看都是很不好的,你我都懂的。”

“是的……”

“不如说,你们自己的主子不见了,心里有底的该是你们才对,”说完,基顿立刻转身准备离去,“抱歉,这下是真的要失陪了。”

“彼は僕たちの主人じゃない。”

听到身后传出的坚定的东境语,基顿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过去。站在那里的百久柳城,眼神中有着一丝怒火,但还是在刻意维持着谦卑的表情,能感觉到,他非常不好受。

“俺以外に誰でもいい、こんな話はできる日々が来ればよっがたと思うよ、本当。”

留下这句话后,基顿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百久柳城却依旧留在原地,他望着基顿消失的背影,心里在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

刚刚虎口脱险的基顿完全没有喘息的功夫,这天晚上的破事儿真的是一件接着一件。

他没有在饭店的正门口见到玉置千景,而是像伊兹拉德一样,被玉置千景的手下偷偷地邀请去了一个大厅西侧的小房间。

“怎么了?玉置,您的脸色很不好。”

与伊兹拉德相比,这次还算客气,只是手下邀请他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极端克制,生怕周围有人意识到一样,这让基顿感到不妙,可能发生了大事。

“刚刚,有人要暗杀我。”

坐在房间正中大红椅上的玉置千景还在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不停有汗流下来,身边的女仆赶紧手忙脚乱地擦拭着。

“什么?”

看到基顿惊讶无比的表情,玉置千景挥手示意手下给他拿来了一个小盒子。

“这是刚刚用来暗杀我的子弹,显然,这杀手失误了,打死了我的驾驶。”

基顿前进几步,看到了小盒子中放置的一枚金黄色的弹头,上面还沾着鲜血。

“……多久之前?”

“不出两分钟。”

基顿猜他们肯定为了线索立刻从司机身体里取出了这枚弹头,对于这等不尊重死者的行为基顿感到不快,但也不好说什么。

“这枚子弹是——”

“想也知道吧,现在地联还有哪里会有这样的枪支呢?唯一还会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魔动中程铳枪还是装填灭龙弹的。”

“你怀疑是……摩尔比·查克?”

玉置千景无奈地摊开手,额头的汗还在反着光。

“那还能有什么解释呢?大家的枪还不都是从他那拿的。”

“正因为大家手中都有他研制的能量型魔动枪,才不能只考虑他一个人的可能啊。”

“在大会即将召开的日子突然玩失踪,这个节骨眼儿上我遇刺,你就不觉得巧合过头了吗?”

“我觉得这枚子弹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谁都可以把这种枪交给杀手。”

“你说的没错……但至少能肯定,犯人是我们的圈内人。”

基顿陷入了沉思。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秒针还在要命地跑着。

“你知道基顿在哪吗?”

面对玉置千景的提问,基顿感到头大。

“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完全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你的眼线呢,也没有给你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吗?”

“.…..没有。”所有人都知道基顿有利用天青石大酒店布置眼线,但所有人也都默许了,尽管如此,当面承认有眼线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尴尬。

“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

“什么。”

“就在刚才,教皇突然来了。”

“什么?”这次轮到玉置千景惊讶了。“教皇突然出现在今天?我们的会议难道被他知晓了吗?”

“很有可能。本来现在教皇该是接见我的,我还在苦恼怎么应付他的盘问,还好阿诺给他安排了几个姑娘过去,现在这个老色批正在快活呢,给我拖了不少时间……所以我想,今晚还是就地解散吧,有内鬼,不好说。”

“不能解散。”

门口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基顿转过头去,看到一位身材瘦高的西海男人,黑色的西装外面还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后的保镖也是全员黑色,看起来与这次宴会非常不搭。

“红石。”

玉置千景和基顿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

“不能解散。如果教皇是得到了内鬼的消息,我们就此跑路反而是欲盖弥彰,当下就只能硬着头皮去演给教皇看。”

“红石,说说你的意见,你觉得谁是内鬼。”玉置千景问道。

“不好说,我甚至想说你这是苦肉计。”被称为红石的男人用着讥讽的语气说道。

“就死了一个司机这件事上看,我也怀疑我是苦肉计,但我觉得我在你们这还是有点信誉的,不然我也不会毫不犹豫地找阿尔谈这件事,毕竟除了自己之外谁都可能是内鬼不是吗?”

“耶利米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知道,但就在刚才,伊兹拉德找过我,他把我拖到洗手间,暴力逼问我关于阿斯门通的情报。”

“哼,伊兹拉德那个傻逼做不出这种有脑子的事,不是他。”红石皮笑肉不笑地评价到,看得出对伊兹拉德非常不屑。

“还能有谁呢……我不知道除了伊兹拉德外还有谁跟我有这么大仇。”

“如果想杀你的人和给教皇通风报信的是一个人的话,动机远不是私仇这么简单。”

“红石说的对,玉置,这件事先压下去谁也不要跟谁说,我们先撑过今晚,日后再好好排,教皇在这里,我们准备时间不多,得去通知今晚参加会议的人这个要命的情况。东境联合会的那些人就交给你了好吗。”

“.…..你在这吩咐刚死里逃生的人给你做什么事呢。”

“玩笑话之后再说,我能相信你吗?”

“除了我你还能相信谁呢?”

“我都来了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呢。”红石插了一句嘴。

“行吧,过了今晚我们三个再聚,这件事不查出来,晚上睡觉都不踏实。”被这两人的言行弄得有些心情好,基顿脸上有了些笑容。

“我现在找耶利米有些急事,玉置,你也赶紧忙起来吧。”

玉置千景点了点头,目送红石和基顿出去。

“耶利米,你的时间不多了。”

红石和基顿两个人脚步飞快,从玉置的房间出来后默契地直奔侍从休息室。

“我知道,今晚要有大事发生,而且,我觉得我大概率会出事。

“……很不幸,我也觉得你的预感是对的。”

“啊可恶,不知道阿诺有没有来得及……总之你先跟我来一趟吧,如果我今晚出事了,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九千院枫是吗?”

基顿放松地笑了。“你真的很可靠,我该庆幸你站在我这边。”

“就当还上学时候欠你的,你懂我的胃口,挑的姑娘我现在还记得几个。”

“这话说的,是天青石不行了还是诺尔维斯坦不行了,你这几次来感觉你对我这儿的姑娘都没多大兴趣了。”

“.…..”红石有些迟疑,但基顿没注意到。“废话先不说了,九千院枫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

“啊?打点好了?什么意思?”

“他根本就不稀罕和贵族把酒言欢的机会,他今晚过来只是要见诺查辛克·丹迈尔。”

“那是谁?”

“一个老头子,搞学术的。”

“想起来了,搞数学的。”

“不要以为九千院枫是什么穷酸学生,他竟出乎意料的有钱,他委托丹迈尔一件工作,而巧的是,我也跟丹迈尔有些合作,所以,就在刚才我见到他了。”

“他对身边要发生的一切还一无所知呢吧。”

“没聊几句,我没法对这个孩子做出什么靠谱的判断。”

“你能掌握他的行踪吗?”

“后天约好了在他租的临时工房见面,他有一具成年毛斑牛的尸体要交给丹迈尔做鉴定。”

“那搞数学的老头子还懂这个?”

“后天再说,你先把今晚的难关过了吧。”

说着说着,二人共同停下了脚步。

就在侍从休息室的门前,他们看见了阿诺。

阿诺的腰有些佝偻,他手中拿着一张纸,在那里扶着老花镜看着。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放下抖得厉害的手,扭头看向他们二人,但没有把腰挺直。

“吴铮秋先生……”

红石看到阿诺的眼睛里悬着许多泪水,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阿诺,你不是——”基顿有些不知所措。

“吴铮秋先生,不好意思,我有些事要找我们家少爷谈一下,所以。”

红石点了点头,小幅度地鞠了一躬后,抬眼和基顿对视了几秒,便转身离开了。

“阿诺。”

“先生,我需要您给一个解释。”

阿诺举起手中的纸,那正是不久前基顿在来宾登记处写给他的信。

说是信,作为信而言,实在是有些正式过头,上面还有基顿的印章和手印。

“这种东西,我不需要。”

阿诺激动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撕掉这封信,基顿一个箭步冲上前,按住他的双手。

“阿诺!阿诺!别做蠢事!别做蠢事!”

阿诺拼了命地和基顿拉扯着,最后还是被基顿夺走了手中的信。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流下了眼泪,之前那种严肃可靠的形象已荡然无存。

基顿扶着他的肩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先生……我现在就可以安排人帮您离开天青石……我儿子一家人都在琴都赌城,您富裕日子过惯了,可能有些不习惯,但我向您保证——”

“阿诺!”

基顿用力地摇了摇阿诺,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仍没能停止哭泣,这让基顿感到非常的难受,异常的难受。本来,他打算吩咐完阿诺的工作后就躲着他的,但因为时间紧迫想要赶紧把重要事项委托给红石,才又走了这条近路。

“阿诺,你听我说。”

基顿深吸了一口气。

“以前逍遥自在的时候,我真没觉得……现在想想我那个时候真的是个人渣,就算是年轻,也没法成为永恒的借口。”

“不不不……先生……少爷,你不是——”

“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啊!你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榜样,是我的道标啊你知道吗!这个时候请你也继续保持那个我最敬佩的样子好吗?阿诺!阿诺!你听我说啊!”

基顿的脸此时也快被泪水填满了。

“我老爸除了怎么玩弄女人没教给我什么有用的,直到他被女人杀死在床上前,我都没有对自己的生活产生过怀疑。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是你一直守在我旁边,是你让我认识到了我的人生有多么混蛋,你重塑了我,你拯救了我,你让我在接下家徽背后隐藏的那个沉重担子后能找到方向,让我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阿诺,你辛苦了,真的辛苦了,谢谢你。”

“少爷……你放弃这些吧,逃走吧……”

“不,我做不到,你知道我做不到的。”

“你已经干了足够大的事业了,这些事不做也行了……活下去吧。”

“不,我做不到的。阿诺,今天这场会议只有人死才能收场,教皇一来,神反会的所有人都会希望我死,当然,除了红石和玉置。我没办法活,退一万步,就算我丝毫不在意自己逃走后教皇会怎么清理神反会,我也活不了多久,教皇的人和神反会的人都不会放过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死局了。”

“活下去吧......活下去吧……”

“就在刚才,玉置遭到了暗杀,他没死,死的是司机,但我知道的,根本不是杀手的失误,他只是要借玉置给我一个警告,因为今天最适合死掉的人就是我……我死了,天青石有足够的理由停止晚宴,教皇也无法从我这里拿到神反会的情报。”

“他们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念旧情,我可以安排人把吴铮秋和玉置千景也都送走——”

“阿诺!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么小家子气,像个女人一样啊!”

“少爷!人活着,人活着就还能有一万种可能!人死了什么都没了!”

“阿诺!——”基顿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他大声地吼叫着,鼻涕也流在了礼服上。“……阿诺,你应该知道的,我老爸留给我的东西,我开始只是当累赘。什么自由军,什么委员会,我什么都不想参与,那个时候的我还只是想不知珍惜地挥霍祖上的财富,继续每天无忧无虑地睡着女人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你给了我一个重重的耳光,你告诉我身为一个儿子,我该传承些什么,你告诉了我生而为人,流在血脉里的东西有多么得无法割舍。你说过,‘即便那是罪孽,也要接下’,这样才是人,不是只知道交配的动物,所以我才会扛下那个混账老爸欠下的所有债,走上今天这一条路。为什么啊?因为你让我接受了他父亲的身份,让我觉得我传承下他在血脉里留给我的东西正如我要活着一样必要。那么你再想想我今天为什么要坚持完成这个使命?我现在的生活之道,是谁教会的我?是谁赋予的我?是你!是你啊!我想要把这些接下来,凭着我自己的意志,而不是被人鞭挞着、说教着,我打心底里想接下你的传承,来让你见证啊——

“你对我而言,就像是父亲啊——”

大厅里,人来人往。

基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除他以外没有别人,很安静,很舒适。

他又低头看了看表,距离表演开始没有几分钟了,如果神反会有人要他死,现在差不多是最后的时机了。

他从墙上取下了找摩尔比·查克量身定做的魔动爆射枪,流线型的枪身让他想起了他往日进行搏击和射击训练的事,他还记得,守在一旁的阿诺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但他能够感觉出,每次他摔倒在地、受伤叫喊的时候,阿诺的眉宇间都会有些动摇。

他苦笑。最后的时刻,他希望自己能像个坚强的人一样死去。

他端坐在屋门正对面,把爆射枪抱在怀中,一边品着人生最后的一杯红酒,一边扫视着房间的陈列,看到画师曾为他绘制的全家福,角落阿诺的身影让他心头一软。

说的也是,活着,总还是好的。

他又苦笑了一声,手中冰冷的枪管刺激着他的皮肤,让他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门边传来了拧动把手的声音。

咔哒。

他不再犹豫,对准门口,举起了手中的枪。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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