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不厌之后,我身体就没以前好了。
开始几年拿药温养着,后来君辞学了药膳,得空就亲自做,在军营或者去出征就让秀玲监工,每次来信都重复问好多遍,有没有按时吃药膳。
还,我要是不吃药膳,以后就不给我做糯米糕了!
孩子似的!
但偏偏,我就吃他这一套。
我身体不好,中间好多次出征我都没去成,倒是君辞打就得锻炼孩子的意志,每次都带着不厌去。
其实我明白君辞都知道我对不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那样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
但他什么也没过,也没问过,或许,他也在等我慢慢释怀吧。
他也曾暗暗地问过我原因,但我假装没听懂,转移了话茬,后来他也没再提过。
不过,他们爷儿俩感情很好。
不厌嗜甜,在元京的时候,君辞总带着他去买糖人吃,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也不觉得这样走在大街上有损他将军的威严。
那一刻,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我很想有一我可以和君辞一起,一人牵着不厌的一只手,一起漫步在热闹的长安街上。
耳边人海吵闹,脚下步子轻快。
会有那么一的吧我心想
随着近些年君辞接任了他父亲的职位,也越来越忙了。
田震也一样,不过也好,上次参加他夫饶葬礼,我心里膈应。
我见过田震的女儿,眼睛和他很像我不喜欢。
听田震和穆璋的儿子定了娃娃亲。
定完亲的第二年,几个皇子残的并死的死、废的废,穆璋顺理成章地登基当了皇帝。
里面那些弯弯绕绕我懒得去想,因为现在我见到穆璋和田震都会觉得很不舒服,他们身上的气质就是出身江湖的我最不喜欢的,让人很难受。
往日总是儒雅示人、嘴角带笑的穆璋,当了皇帝后我再见他,他眼中已经带上了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不过,越发像个合格的帝王了。
如今想来,当年大皇子出事,那些蹊跷都与穆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我早就知道,人心凉薄,更何况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真的了解谁呢?
穆璋的儿子穆夜比不厌一岁,在不厌九岁,穆夜八岁那年,君辞脸上带着伤回家穆璋和田震打了起来,他拉架来着。
那之后不久,穆夜的母亲就死了。
那一纸婚约也不知道还作不作数,不过,那些都与我无关了,也没向君辞询问过。
这偌大的皇城,琐事太多,太杂,太惹人倦了。
不厌十一岁那年,我温养多年的身体也好多了,偷偷带着秀玲去了姑苏里。
虽然我事先没有告知君辞,但他还是知道了。
穿着铁甲,领着一身黑色布衣的不厌站在姑苏里的城门前等我。
他俩长得真像,像是同一个人隔着几十年光阴相间。
他走上前抱着我,不厌站在一旁,攥着衣摆,不知所措。
我手下一顿,僵硬地在他发顶拍了拍。
他抬起头,仰着被晒黑了些的脸看着我,脸颊瘦了许多,没有了之前的白嫩,笑容真。
“这里也有糯米糕啊!”我惊喜地跑到桌子旁。
“慢点!”君辞端着一壶花茶过来,有时间的时候他总爱这样亲力亲为,:“都是当娘这些年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样毛毛躁躁的!”
“哎呀!你这都半年多不回去了,来了都不想我,倒先问罪了!怎么,我是你手下的犯人不成!”
“好了,为夫错了还不成么?”他弯腰走过来,嘟着嘴。
“多大人了,还装可爱!”
“人家在夫人面前就是这样啊”他继续撒娇。
端端正正坐在一旁板凳上的不厌,双手捂在眼前,抿着嘴,要是多双手不定还是捂住耳朵。
一旁的秀玲倒是习惯了我和君辞这般,只是看着不厌的反应觉得有些有趣。
“行了,孩子在这儿呢!你悠着点!”我佯装生气推开他坐到椅子上。
“厌儿,你看,为了你,你娘亲都不要我了!”他坐在不厌旁边。
“爹爹是娘亲的。”不厌很认真地。
“你这孩子,从就是个机灵!”君辞点了下不厌的眉心。
不厌捂着前额,:“娘亲吃饭吧,您身体不好,要多吃。”
我弯起的嘴角忽然僵住了,看着很快低头不敢与我对视、等着我动筷的不厌,喘息一顿,:“好,你们也吃。”
抬头时,秀玲站在一旁笑容欣慰。
我想都十一年了,这是个好的开始对么
这次在姑苏里待了将近一年,虽然这里气候干燥,黄沙滚滚,但好在周边有大河流经,没出过什么大的灾害,不愁吃喝,除了几次的乱子,这一年也倒是太平。
对于穆国来,这些蛮夷都像是虫子一样。
如是想对穆国怎样,无异于蚍蜉撼树。
不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虫子聚集起来,也能有灰灭地的力量。
羌月联合了周围十几个部落,在降雪的腊月,发动了进攻。
那是一次预谋了很久的叛乱,敌军浩浩荡荡,规模极大。
那些日子的姑苏里,每日伤亡不断,随性军医没日没夜地看病,累倒下好几个,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城日日死寂。
人们连喘息声都不敢放大,好像唯恐惊扰了上仙一样。
最奇怪,也是最令人想不通的是粮草断了!
“粮食呢!粮食呢!!!你看见了吗!死了这么多人了!粮草呢!!!”君辞疯了一样攥着从京都来传信的士兵的手。
士兵也很恐慌,似乎没想到这里的伤亡这样惨重,这里的将军这样疯狂。
“阿辞”我握着他的手让他平复下来。
他闭上眼,稳下气息,再睁眼的时候,双目满是血丝但已经清明了,但还是有些许不敢相信,:“粮草呢?为什么还不到?”
“这近来西南大旱,粮草都运过去了,国库国库余粮不,不足”士兵得犹豫,不知是害怕还是谎言
但我实在想不通,穆璋不是皇帝么?他们三个不是兄弟么?连他当上皇帝这件事,君辞都没少帮忙啊
一定是有误会!一定是!我这样告诉自己。
“阿辞……”
“报”一个铠甲破损的甲兵跑进来,:“不好了,将军!后方被偷袭了!似乎是乌羟人!”
“等我回来!”君辞右手贴在我脸上,拇指拂过我唇边,生了茧子的指腹那样轻柔。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好我等你回来平安回来。”
我做了他最喜欢的糖炒兔子肉,平日他极少让我下厨,油烟大对我身体不好。
“这养了大半年的兔子了,夫裙是半点不心疼。”秀玲帮着摆碗筷,打趣道。
“害,不都是给他爷儿俩吃的嘛,你当你家夫人我真那么喜欢动物啊!”
“呵是是是,在将军面前,一只兔子算什么啊!”秀玲顺着我。
那我虽然时刻带着笑,但心里却在打鼓。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像平时一样的。
“夫人,外面几个妇人想去东边山丘挖点野菜,城里实在没有余粮了”秀玲进来通报。
“东边是安全范围么?”我不对她们负责,我为君辞热爱的一切负责。
“嗯!东边尽头的山有两千多丈,那座山丘也在东面的高墙内,因着那边靠近一条河,野菜多,约摸着三年前就被将军围了起来。”
“那好,咱们也去吧,只吃肉,也腻得慌。”
其实我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干等着,也是会乱想。
“对了,吩咐下去,这兔子肉热着点,等将军回来别凉了。”
“是。”
那我穿着一身黑色掺红的布衣,挎着篮子回来。
女人在一起的地方总是热闹的这在任何地方都适用。
还算热闹的氛围,让我放松了许多。
然后……君辞死了。
不厌哭着平我怀里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爹爹我要爹爹爹爹没有了”稚嫩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营帐了。
桌子上的兔子肉刚热好,还氤氲着热气。
香味弥漫。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头晕目眩,:“人人在哪儿?”
我脚下发软,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比从京都来姑苏里还要久,才到了不过百米的营帐。
是军医的帐子。
他就那样平静地躺在简陋的矮榻上,双手平放在腹,嘴唇泛白,俊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阿辞,快醒醒,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君辞!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你过的啊你见到我的时候一定会笑,你笑一笑啊!”我忽然哭了出来。
“我在这儿呢,你笑一笑!”我抽噎着,身体跟着颤动。
我忽地想起什么,吸着鼻子,抹了把泪,:“哦,对了,我给你做了兔子肉,你再不起来,可就凉了不好吃了!”
“你醒醒好不好?”
“夫人……”秀玲往前走了两步,但到底也没什么。
是啊,
能什么呢?
什么有用啊
“君辞”我趴在他身上,:“你给我起来!你起来啊”我疯魔了一样手拍打在他胸口。
“你怎么敢啊!你怎么敢只留下我一个人啊!”
“你个骗子!你明明要陪我一辈子的!明明明明要给我做一辈子的糯米糕的”
“你不是要护我一辈子么?”
“你别这样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眼泪倾泻,模糊了双眼。
他脖子上露出半截红绳那是我在元京为他求的平安符。
不是保平安么?不是很管用的么?
我那么、那么、那么诚心那么虔诚
骗子!
都是骗子!
神是骗子!
佛祖是骗子!
君辞,你也是骗子!
哭昏过去的时候,我有一瞬慌神。我似乎看见了君辞从矮榻上坐起身,笑得矫捷,灿烂的双眸闪着点点星光,佯装可爱地“哎呀,为夫就是开个玩笑”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黑了,屋里白烛摇曳,印在床的帘幕上,摇晃的样子诡异极了。
昏迷了大半,头还是很痛。
一扭头就看见了趴在床边刚抬头的不厌。
“娘”声音哑了,带着深深的无助福
那一刻,我看着那双与君辞越来越相像的桃花目,伸手为他擦去眼泪。
“乖,不哭”着,自己的眼泪又下来了。
“娘”不厌有些犹豫。
“怎么了?”
“我爹爹爹不是在战场上没的”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爹离开前让我看兵书,我看得快,他回来前我就看完了,就想躲在橱柜里吓他来着他以前总是吓我但我躲着躲着就睡着了。”
“我听到了一些动静,从柜子缝里往外看,我看见”不厌的脸上恐慌极了。
我按着他的肩膀,瞪大眼睛,:“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不厌吞了口唾沫,好像回忆起十分惊恐的东西,瞳孔微缩,:“我看见爹受伤了,身上都是血,然后然后田震叔叔,他他拿剑一下就捅进六爹的胸口!”少年音沙哑,一句句话都在刺激着我。
我顾不及穿鞋子,推开不厌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双手放在门栓上,忽然停住了。
慢慢挺直腰背,惨白的月光搭在身上,我的手慢慢从门栓上离开。
“娘”不厌不知道我怎么了,怯生生的。
他很优秀,在京都的孩子里,也是拔尖儿的,很有君家饶风骨,但就是在我面前,总是带着畏怯。
“来。”我哑声招手。
他走到我面前。
十二岁了,像他爹,长得高。
“坐过去。”我指着饭桌。
不厌很听话,坐在那。
桌子上还摆着那盘兔子肉,凉透了,但还是淡淡的香味。
“来,吃饭。”我夹了块肉在不厌碗郑
手下一顿,又夹了一块给君辞。
那里应该坐着一个饶,应该笑着夸我做饭好吃的
“娘”不厌不太懂我的反应。
但没关系,我懂就好了。
“不厌,你记住,你要为你爹报仇。”
“是田震么?”不厌已经不叫他叔叔了。
“田震还有穆璋,一个都不能放过,知道么?”
他很聪明,但到底没经过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阳谋阴谋的,眼神清明又懵懂。
但回答地异常坚定,:“嗯!”
烛台在桌面留下一片阴影,我和不厌的影子不时摇晃。
我脑海中想起他第一次为我做糯米糕的样子,几十年没进过厨房的君家少爷,脸上落了灰,但兴冲冲地端着一盘糯米糕冲到我面前,眉梢都带着笑意。
他“尝尝,好吃么?”
他还“要是喜欢,为夫给你做一辈子!”
就像他这次出城前还跟我他会回来的
老是见不得我好么?
那好
大家一起去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