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百市街。
几近傍晚,一人只身进了兰香院,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了。
“这位客官,若是坐在这儿岂不是委屈了您,不如……”
“我找燕娘。”那人懒得听店佣客套,也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甩出一个木牌子。
虽然不知道燕娘是谁,但是这木牌子却是兰香院店长才能有的东西,店佣立马跑上了楼。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只见燕娘急匆匆下楼,顺着边儿溜到了那人的坐位旁边。
“这……您怎么来了?楼上沏了好茶,您可方便?”
“小事,几句话。”那人细细品着茶,言谈举止谦逊文雅,却不知怎么的总是透着股隐隐的杀气。
“那我给您换好茶来。”
“不必费心。”
“您看这儿人来人往的……”
“怎么?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那人看着茶,缓缓说道。
燕娘应声跪地,“属下不敢。”
“起来吧,没大事。只是听说前阵子江伶来了?”
“是,在街上碰着了,卿书跟他比试了比试。卿书您还不知道她嘛,就是好跟桑晚斗个气。”
“知道。还有呢?”那人有倒了一杯茶。
“卿书弹琴,桑晚舞剑……”
“那差点儿打起来也是真的了?”就知道她会敷衍,那人抢先一句问道。
“这……这,那天是属下一时疏忽,没管好手下人。”
“一时疏忽,嗯……”那人抬头环顾四周,“能把江伶惹毛了也算有本事。”
“这……是属下失职。属下也只是想把兰香院……”燕娘觉得事情还有转机,于是赶紧卖乖。
“挟人为质,逼人认输,也是好手段,毕竟砸了招牌就没法经营了。”
“兰香院经营不善,都是在下的失职。”
“经营之道本就不该一概而论,兰香院的事也不能全怪你。”
“您说的哪里话,您……”
“燕娘如此精明的人,我几时回来的、几时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该是都有人告诉你吧?”
燕娘越听越难受,越听越不对劲儿,脑门冷汗一层又一层。
“那日你欲挟为质的是我的亲妹妹,你可知道了?”
“是……是。”燕娘不由得发起抖来。
“没事了。”文白说完,拂袖而走。
店佣见人出了门,赶紧上前巴结老板娘,“老板娘,这是……”
燕娘缓了许久,才颤巍巍地说道,“这是……来要命的。”
楚国,百市街,无忧馆。
今日虽是细雨绵绵,但无忧馆里却是宾客满盈。
只因为桑晚说了句,秋雨缠绵,最宜抚琴。
无忧馆原本就是个听曲看舞的地方,雅俗共赏。
馆内厅堂正当中原有一方打磨好的木台,是为了演出《十面埋伏》专门搭建的,台子中央有一处圆洞,那原本是有一处连着屋顶的圆柱,因为挡视线现在已经拆掉了。
二楼几个雅室专为贵客听曲儿用。
在二楼的三间个紧邻大厅堂的房间是桑晚的,位置绝佳的那间是他的琴室。琴室的三分之一是露台,说是露台,其实就是店家把那间琴室拆了一面墙,又生生在下面搭了两根石柱撑出来的。如此费尽财力,就是为了让桑晚能老老实实不用出琴室的抚琴,这样他能高兴多弹一会儿,宾客也能一窥仙姿,馆长也可以多赚不少。
可是这一阵子秋雨连连,桑晚又说了那样的话,馆长索性把馆里的原来的木台都拆了个干净,在原来台子的地方围起了一方水塘,放进了几条锦鲤,又在周围围了一圈花圃几处种上几株白木槿。
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厅堂的房顶拆了,原本的无忧馆而今倒像是一方院落。
细雨清下,落在那方水塘里,圈圈涟漪,惊得锦鲤躲闪,木槿轻颤。
二楼上,露台顶上搭着几层月白色的软纱,伴着清风,和着琴声,垂在两侧。
桑晚坐在露台上,素手抚素琴,琴声袅袅,听得人如在梦幻。
只有文末在隔壁桑晚的茶室里又吃又喝。
新下来的蜜桃和石榴,贵客们送给桑晚的樱桃、苹果、柚子、葡萄、猕猴桃……有些是连王公大臣都少见的好东西,却在文末面前摆了半桌,因为另外半桌上摆满了点心。桑晚怕她吃多了口渴,还吩咐人准备了桂花酒和梅子汤。
偷偷看着坐在外面在在瑟瑟秋风中听曲子的权贵王公,文末觉得于心不忍,又觉得是桑晚在嫌自己没有赏琴听曲的雅好。
又被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了,她有些丧气的啃着手里甘甜多汁的苹果。
琴声随着雨声停了,剩下宾客们意犹未尽的感慨声和零零落落的脚步声。
桑晚披着一件天蓝色的外氅,款款坐到文末左侧,递给她一把樱桃。文末看他看的入了神,丧气消了大半不说,樱桃都忘了接过来。
“没见识。”桑晚嗤嗤地笑,又靠在了榻上。
“美哥哥的相貌,不算是最出众的。”文末摆弄着那几颗樱桃,“哥哥也不是,但却都各有各的好看。”
“怎么说?”桑晚来了兴致。
“别人总说哥哥长得秀气像女孩,可我觉得哥哥眉宇之间有英气。美哥哥就不一样了。”文末把樱桃塞进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盯着桑晚看。
还怕她看吗?原本倚在榻上的桑晚坐了起来,迎着文末的目光仿佛是要她仔细看看哪里不同。
“美哥哥俊朗,让人略略一看有种贵族公子的感觉,可是……”文末顿了又顿。
“怎么?”
文末拿起手边已经咬了几口的苹果摆弄着,“没什么,只是我说了美哥哥会生气吧?”
“不会。”桑晚皱起眉来,他让这小丫头吊足了胃口。
“那我可就说了。”
文末放下苹果,站得离桑晚远了些,好好打量着。“美哥哥的长相有些硬朗,但是言谈笑语之间有种妩媚,不妖娆不做作,反而有了飘逸俊美的感觉,再加上美哥哥整日少修边幅,又增加几分沧桑。怎么说呢?就是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听到这样的溢美之词,桑晚又喜又惊。喜,自然不用说,惊得是末儿的眼光竟然如此的独到。他抱起文末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笑得明媚。文末也很高兴,她头一次见桑晚笑的如此的好看。
门外走近一个店佣打扮的人,看见桑晚之外还有他人在就没有说话,静悄悄的站在门框外侧。
桑晚见那人停在门外就招手让他进来,“说,不妨事。”
“主事,这是送来的信。”
“好。”桑晚接过一沓信,掂了掂,又朝那人点了点头,“明日到二楼做事。”
“是。”那人没多言语就这样规规矩矩地出去了。
桑晚慢慢喝着桂花酒,一脸“这都是什么没用的东西”的样子,翻着楚正给文末留的课业。
“美哥哥,到二楼做事很好吗?”
“二楼是了事馆。”
“那‘主事’是干什么?”
“不知道。”
说了声“哦”,文末继续边低头看书边吃水果。
这回改到桑晚好奇了,“不好奇?”
“好奇什么?”
“子素做什么。”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哥哥不是说过不用担心他吗?”
桑晚没说话,只是歪着头,满脸写着“我不明白”。
“哥哥跟我说,他的事只要我问他就会告诉我。可我觉得也没什么好问的,他要跟我说我就听着,不跟我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真不忍心看着桑晚眉头皱,文末只好继续解释,“他是有时候会跟我说,但是好像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再说那些事情真的好麻烦。”
“麻烦?”
“嗯,麻烦。说到底,那些需要哥哥帮忙的人,无非都是为了自己的心愿,名誉权利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每天都来给美哥哥捧场的那些人,有钱有闲有喜欢的事情,多好啊。”
“若他骗你呢?”
文末看向桑晚,停了半晌,“不知道。”
“若利用你呢?”
“找他问清楚啊。”
“从未想过这些?”
“为什么要想这些?”
桑晚抬头想了想,“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