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的夜总是格外漫长。林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蟋蟀和青蛙此起彼伏地奏着交响乐，伴着隔壁房间里爸妈隐隐约约地叹息声，似乎更加深了夜色的浓重，看着窗外，像是黎明永不会到来似的。

也许是这样的夜适合倾诉心事吧。林清对着手机，像是对着一扇打开的窗，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突然觉得好累啊。”

“为什么呢？”

“感到迷茫了。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以前做文案的时候，不管加多少班，改多少稿，都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最后得到肯定的那个瞬间，都是有价值的，都能抵消之前的辛苦。可现在，张扬搬出佛海的未来来威胁自己，九姨拉着人来家里闹，爸妈为了这个动物园已经掏空了积蓄，现在，还要遇到这么闹心的事。把这个动物园拆了，拿了那笔数额不菲的拆迁款，为爸妈换一个高枕无忧的老年，不好吗？

是不是，不该再当那个人人喊打的“钉子户”？

“我想放弃了。”

张长宁的回复过了几分钟才亮起来：“放弃动物园吗？”

“你也知道这件事啊。”也是，小城里风风火火的，什么都传得飞快，他都回来好几天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有些东西，于个人而言，理想或是爱好都很容易坚持，小时代里，抬头看一看月亮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涉及到了更多的人和事的时候，个人的喜好其实已经不是最大的坚持标准了。”

林清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你也在劝我放弃么？”

“不是。我是在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让你既能坚持保留这个动物园，又不影响开发大局。”张长宁很理性。

“我这次回来佛海，也是为了做一些工作。”

“是你们俱乐部来开展户外徒步的活动么？”

“不，是别的项目。为了这个事，我暂停了户外俱乐部的工作，俱乐部现在是别人负责了。这也算是，个人爱好和别人的期许的妥协吧。”

林清想，原来成年人的世界，都充满了妥协和牺牲的。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那天夜里，他们还聊了很多别的事。像两个老朋友，带着久违的熟悉与默契，天上地下，天南海北。

她说，她时常怀念起大学时代，那大概是二十几年的生活里最无忧无虑的日子，脱离了中学的高压，脱离了父母的唠叨，走出小城佛海，开始尝试接触这个纷繁复杂的美丽新世界。那时，舍友们经常约着压马路，逛免费的公园，去小巷子里吃深藏不漏的美食，在图书馆里泡一天。原来大学的图书馆里有那么多书，那些专业的大部头，弗雷泽、裘锡圭、王力······心怀敬仰地一本本搬回宿舍，看也看不懂，再虔诚地一本本送回去······

他说，他也很想重回大学校园，年轻人浑身都是荷尔蒙和无处消耗的多巴胺，在绿茵场上踢球，下大雨了也不散，在瓢泼大雨中踢完全场，再一群人相拥着来到学校后门的小吃街，一群火锅一件啤酒踩着喝，酒量不好的最后都被连拖带扛地拉回去，失恋的男生睡不着觉，半夜在浴室里冲凉水澡，一边唱歌一边哭······

她说，她一直相信世界上有龙，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关于龙的传说，昆城有条路，就叫龙泉路，那条路上还有很多水池，叫白龙潭、蓝龙潭、黑龙潭，为了让这些龙潭有香火，老百姓还在龙潭边上建起了寺庙，就叫白龙寺、蓝龙寺、黑龙寺。她曾经趁着周末走遍了每一间寺庙，它们隐藏在破败的城中村里，白龙寺旁边还有一家濒临倒闭的白龙潭啤酒厂······

他说，他曾经见过UFO，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夏夜，晚上九点多的样子，一个长方形的飞行器在夜空中徘徊，它闪亮着幽蓝色的尾光，时而定格，时而徐行，周旋在校园的上空。他清晰地记得那天远处球场上的喧嚣，教室里学生的笑闹，围墙外马路上的车水马龙，映衬着树丛之上的不明飞行物无声徘徊的声影，他们隔空对视，彼此都久久不愿离去······

她说，动物园的小熊猫生宝宝的那几天，她着急死了，又不能趴在猫舍里直接看，只能每天在小熊猫馆外走九遍，逮着饲养员问情况，饲养员都烦了，说你别来了，再多来几次，要是真的难产了，事故算在你头上。还好小熊猫母子平安，生下来的小熊猫崽崽丑死了，眼睛都没睁开，像一窝小耗子，她拍了照片都不好意思发朋友圈······

他说，他们曾经在梅里雪山脚下住了半个月，就是为了等待看一眼传说中的日照金山。四月的梅里阴雨绵绵，冷风顺着骨头钻，大家全副武装站在对面山头，站累了就走走活动下接着等。那天早上十点多，大家还在调试设备，有人蹲在地上抽烟提神，忽然抬眼，就看到半个多月来一直笼罩在山上的浓重的云彩和雾气散开了，太阳破云而出，万丈金光从云层的断口处洒下来，浇在雪山顶上，梅里雪山的顶峰，卡瓦格博，那座无人登顶的圣洁的雪山，真的，变成了金色的。他说，我们等到了，日照金山······

她说，虽然拆迁款很多，多到只要不作死，下半辈子可以温饱不愁衣食无忧了，但她还是不想放弃动物园，这座动物园，它的名字就是为了纪念叔叔，是来自叔叔的爱。经过这半年多的心血和付出，她已经把山河动物园当成了自己的事业，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关于未来的规划全部都是基于动物园和里面那些动物的，想到那些毛茸茸或是光秃秃的大家伙小家伙，都好像是自己家庭的一份子一样。一想到要卖掉它们，都觉得无所适从，于心不忍······

他说，虽然我能力有限，但我真的很想帮你。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认真的你，真的很美。

她说，听到这些话好感动啊，谢谢你。

聊天的最后，林清看着屏幕，张长宁发来了一句话：“请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帮你。我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