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蛆虫的救赎

“哪个狗曰的尿了！？”

没有人回话，过了许久，一个细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船，船长，他们不会不回来了吧？”

“给我起开！”

但十二名水手被绑在了一起，任何一个动作都会牵动所有人，达戈尼特本想往边上挪一挪，起码不要坐在这摊尿上，可不知是谁猛的拽动绳子，他整个人都被拉倒。

“拉我起来！拉我起来！”

半个身体浸泡在尿中的冰凉触感让他的后脊发寒。

人在绝望时，道德与羞耻将不复存在——更何况是这样的环境中，谁知道是你做了什么？

随着达戈尼特的挣扎，绳索被牵动，水手们骚乱起来。

“不要拉我！”

“我的脚！我的脚被缠住了！”

“疼！疼！啊！——我的手指头！”

………

骚乱变成了扭打。

“别闹了！别闹了！都安静！安静！！！”

达戈尼特呼喊起来，他并不害怕，因为还不到害怕的时候，白袍先知出去的时间不长，还不到下定论的时候，但是……

他怕这些水手。

十二个人被绑在一起，身无寸缕，目不能视，混乱会让场面变得歇斯底里，每一次挣扎扭动，都会导致皮肤与皮肤的冲撞，汗水与汗水的交融。

剥离羞耻之后，人会变成野兽，看不见他人的脸，内心会告诉你他人不是人。

这一刻没有人在乎达戈尼特是谁，他的呼喊迅速被淹没在扭打声中。

达戈尼特想要坐直身体，想要稳住局面，但他每一次快要成功，就会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拽倒，有人撞到了他的肚子，有人踩到了他的手，甚至有人坐在了他的脸上——是的，那是一个柔软而冰凉的物体，是某人的屁股。

混乱之中他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是……谁在闹肚子吗？

一瞬间，他意识到了某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条件反射一般顶开那个屁股，竭尽全力远离那个声音。

我们，是粪坑里的蛆虫吗？

“是谁！！！”

“是谁拉的！！！”

有人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达戈尼特在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猛的窜出去，手脚不能用，就一头锤向那声音。

咔嚓——

随着一声鼻骨断裂的声音，那人尖叫起来。

“闭嘴！”

“闭嘴！”

“闭嘴！”

达戈尼特疯狂用脑门砸着他的脸，血溅到了他的嘴里，渐渐的，叫声衰弱了下去。

“都给我！闭嘴！！！！”

达戈尼特喘着粗气，如果不压住这些水手，谁知道他们在这样的绝望中还能做出什么。

白袍先知的错。

都是白袍先知的错！

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扒光了我们的衣服，故意把我们绑在一起，故意拿走了所有火把。

他想把人变成鬼！

“谁他妈再动，我就弄死谁！”

达戈尼特恶狠狠的道，片刻的爆发已经耗尽了他全部体力，所幸局面控制下来了。

可他一点都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没有下一次了。

下一次水手们情绪爆发，就不是弄死一两个人能控制下来的了。

…………

…………

时间静默流淌着。

秽物在达戈尼特身上结了痂，在恶臭中待久了也就习惯了。

一开始，情况是好的。

累了一天，水手们都困乏了，他们渐渐睡了过去。

但是随着他们一个个醒来，绝望再次开始弥漫。

达戈尼特全程保持着清醒，他能捕捉到水手们的变化，饥饿让他们的呼吸开始紊乱，为了舒服一些，大多数人都躺着——至于大小便这种问题，早就没人在乎了。

一开始达戈尼特会说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要给水手们希望，他擅长这种事儿，正是凭着一根三寸不烂之舌，他才这么年轻就做了船长。

可后来，他口干了说不动了，说了也没人愿意听了。

放下羞耻时，希望早就没有了。

他们根本不相信白袍先知会回来——达戈尼特自己都不信，就算他回来了又能如何呢？

从天马近卫的手里逃走？

别开玩笑了。

希望早就没有了。

只是时间问题，时间到了，这里的某个人就会崩溃，然后他会像疯子一般抓挠撕咬。

这倒是一个办法。

你看，白袍先知把我们的手脚绑在了一起，所以我们才无法移动。

只要干掉所有人，就能解开绳子。

邪念在达戈尼特的心中滋生，刹那间便开始疯长。

如果，我是说如果……

达戈尼特的心中有了一个邪恶的计划。

——多年之后，面对女巫军团，达戈尼特会回想起来白袍先知让他见识奇迹的那片深邃的黑暗。

踏——

踏——

踏——

有脚步声自远而近，所有的水手蹭的窜了起来。

嗤——

呼——

在最肮脏污浊的阴暗中，光明出现了。

那是贝德维尔手中突然被点亮的火把。

少年一手扛着女巫，一手举着火把，昂首挺胸出现在水手们面前。

“贝，贝德维尔，是贝德维尔！”

“贝德维尔，快，救救我们！”

水手们像是在地狱中仰望光明的恶鬼，挣扎着，扭动着，乞求着，爬向贝德维尔。

——在火把点亮的那一刻，贝德维尔吓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夜的时间，这些水手就变成了这样，满身污浊，面容扭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压抑住心中的惊讶，像先知大人吩咐那样，挺起胸膛。

「你要骄傲，要不屑，要高高在上，要让他们自惭形秽。」

“可我要如何让他们自惭形秽？”

“看着他们的眼睛，与每个人一一对视。”

“就这样而已？”

“对，就这样而已。”

薇薇安从贝德维尔的身后窜了出来，她小心的把白袍先知放在墙边——月白的法袍上浸透了血，面具后的双眸阖着，他受了很重的伤。

“谢谢你救了我们，勇士。”

银发的女巫向少年鞠了一躬。

水手们惊呆了！

她是在向贝德维尔鞠躬吗！？

贝德维尔救了她们！？

他，他是贝德维尔吗？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贝德维尔吗！？

水手们看着眼前英武的少年，终于发现，原来他是如此的，如此的……伟岸，他是如此的光芒万丈，就像太阳一般耀眼。

明明渴望着被拯救，但真到救赎之光降临的时候，畏惧油然而生。

所有人都被贝德维尔的气势震慑住。

“他们怎么处理？”

贝德维尔回忆着先知大人的语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变得冷酷。

薇薇安再次鞠躬：“先知大人说，一切都听您的。”

水手们窒息了！

特别是达戈尼特，他才不像这些白痴一样蠢，哪怕贝德维尔救了白袍先知和那个女巫——女巫可不会因为这么小的事情就对一个男人毕恭毕敬。

他一定是光复会安插在船上的卧底，他一定是位尊贵的大人！

贝德维尔的形象在他心中一下子就变得高大起来！

而贝德维尔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水手，果然一切都和如先知大人说的一般无二。

先知大人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更加高大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女巫扔在地上，走到水手们面前，蹲下身来。

恶臭让他皱了皱眉，‘不留神’间掩了掩鼻子。

这个举动让水手们马上集体后退，尽可能与贝德维尔大人保持距离。

“先知大人已经找到了逃离的办法，愿意为我效力吗？”

达戈尼特立即五体投地，匍匐在贝德维尔的脚下：

“愿意，贝德维尔大人，我们当然愿意！”

真是天助我也，没有比这再好的机会了，这位贝德维尔大人一定是光复会中的重要首脑，把他和白袍先知一起卖给天马近卫，那可真是泼天的富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