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乖，听话

‘你真的打算从天马近卫手里把那些人捞回来？’

这是银狐号启航的第三天，薇薇安已经在前天晚上醒了。

一大早，梅林做完早操，在船上慢跑了半小时，进厨房。

通心粉煮熟，过凉水备用。

胡萝卜、山芋和蘑菇去皮切丁，佐奶油大火煮沸，加淀粉，撒少许虾仁，转小火熬至粘稠状态。

甜玉米和洋葱焯水过心，倒入浓汤，加牛奶，大火。

——搅拌着锅里那些不规则的小方块，梅林发现自己把它们切得真难看。

一方面是因为太久没下厨，刀工退步了。

另一方面是因为料理时脑子里一直想着那艘鲸骨大船的事。

底汤已沸腾，扑扑的气泡声中，奶香四溢。

盐、胡椒调味。

加通心粉，转汽锅蒸三分钟。

撒一层干酪，放两朵西兰花装点，出锅。

说来有趣，梅林不喜欢吃，通常情况下他的一日三餐是杂粮、蔬菜和少许肉食。

他几乎不吃自己做的东西，这一餐，是给薇薇安的。

——‘你真打算从天马近卫手里把那些人捞回来？’

对于桂妮这种利己主义者而言，眼下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是尽快回到潘几亚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然后‘广积粮、高筑墙、看情况称不称王’。

‘不如我们换一种你能理解的思考方式吧——我在这个世界最大的资本是什么？’

‘是我吖’

‘答对一半，准确说应该是你和终焉之岛上的遗产，如果放任天马近卫向女皇复命，那岛上的东西就全没了。’

仓促逃脱，白袍先知的遗产全都被留在了岛上，在那之后天马近卫一定仔细搜索过地下迷宫，那里面有什么她们很清楚。

‘当初把两艘船都炸了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这部分就是你那自私的小脑瓜理解不了的东西了。’

银狐号大约每隔二十四小时就需要降落海面一次，补充舰上的工作用水。

关于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钓鱼这种奇怪的爱好这件事梅林也无法理解，总之在昨天，银狐号降落时，他发现薇薇安不知从哪儿找了根鱼竿，坐在甲板上钓鱼。

是以，端着托盘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能找到薇薇安时，梅林去了下层甲板。

果然，小姑娘坐在船舷边，握着鱼竿，聚精会神的看着海面。

“今天收获如何？”梅林在薇薇安身旁坐下。

在经历了岛上那一连串事情后，她已经没有那么拘谨了，是以完全没有转头：

“还没上钩，主人。”

薇薇安是那种纯粹的钓鱼爱好者，梅林昨天亲眼看到她钓上来一条旗鱼，但最后又放了回去。

把蔬菜通心粉浓汤递给薇薇安：“尝尝今天的味道如何。”

后者这才转过头来，有些惶恐的接过托盘：

“您不用做这种事的，主人。”

梅林笑了笑，指着她手里的鱼竿：“这是我的爱好，就和你一样。”

小姑娘一手端着托盘——因为另一手必须抓着鱼竿，因此她只能把整个脸埋进碗里，鼻尖与下巴沾上了汤汁，想伸舌头舔，却又长度不够……

梅林有些忍俊不禁，想伸手帮她擦擦却又明白这般‘轻浮’的举动会让她感到不适。

不过说起来，女巫因为火种的缘故青春永葆，她今天的气色似乎不太对……

‘她这两晚上都没怎么睡觉。’

‘？’

‘你吓到她了，而且……’

前天晚上，薇薇安醒后梅林和她聊了聊。

关于‘奶奶’她说了很多，但有价值的情报几乎没有。

而光复会的情况，她大概也了解——再怎么说也是个圣女，虽然只有十六岁，还不至于那么傻。

梅林很直接的把目前的问题告诉了她。

对于薇薇安来说，信任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因为她无论在哪儿都是一颗棋子。

下棋的人往往不会考虑棋子本身的意志，那毫无意义。

“从你解放我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的契约已经定下，不管在谁看来，你都是我的人，你这一生都将和白袍先知绑在一起——所以从现在开始，光复会的一切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也不再是什么圣女，你只能信我，明白吗？薇薇安。”

和这种还不算成熟的小朋友解释太多没有意义，让她明白‘我们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就足够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即便存在一种非常非常低的可能：薇薇安是受某人指派来解放白袍先知，她接近我怀有特殊的目的——她的命运最终同样和我绑在一起。

要知道，大多数间谍最终都不得善终，可实际上他们才是最忠诚的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身不由己。

…………

…………

‘而且什么？’

梅林大致可以理解薇薇安这两天经历的思想斗争，但桂妮说‘而且’。

‘你这两天晚上就什么都听不到么？要知道，女巫的听觉可比你敏锐得多。’

梅林稍稍一愕，然后明白了。

他让加雷斯审讯船员，这工作很适合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搞情报的，还因为……为了完成任务，他甚至甘愿以身饲虎。

‘也只有你这种便太才能在那样的环境中睡着吧？你知不知道，光昨天晚上，他就弄死了……’

‘停。’

‘怎么？’

‘我不想知道细节。’

‘……’

‘呸！伪善！’

…………

…………

梅林撑着头，看着聚精会神握着鱼竿的薇薇安。

只有这么一小会儿工夫，他的大脑是放空的。

不过说起来，今天她的钓竿有点不一样。

那是根很粗的铁棒，她一手完全握不下，‘鱼线’是条双股的麻绳，鱼饵应该很重，因为线是垂直坠入海中的。

她这是在钓什么？

“先知大人。”

恍惚中，梅林听到了瑟蔓的呼唤。

回过神来，瑟蔓拿着厚厚一叠纸站在自己的身后，在她的身旁，则是戴着镣铐的弥黛拉。

看着瑟蔓手中的纸，梅林的嘴角翘了翘。

“坐。”

他朝着弥黛拉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

…………

“笔录出来后，带弥黛拉来见我。”

这是梅林昨天吩咐瑟蔓的事情，他本以为加雷斯要花点儿工夫，毕竟那可是17个人呐。

没想到这么快，4小时就搞定了。

翻看着手中的笔录，就和梅林预料的一样，有价值的东西不多，那些船员地位不高，除非审讯被俘虏的那些天马近卫，否则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那九名看守动力室的天马近卫受了重伤，到现在也没醒来。

武器操纵间里那十四个已经安分了，三天的时间没有食物没有水，应该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但据瑟蔓说女巫在断水的情况下能坚持五天，所以就再关她们两天吧。

“帮我看看，笔录有没有什么问题？”

梅林把自己看过的笔录递给弥黛拉，他目不斜视，仍旧审视着剩下的笔录。

弥黛拉愣了一瞬，然后接过笔录，她看着白袍先知黄金的面具，而后者从自己坐下后就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他全神贯注的看着笔录，而在他的身旁，抱着鱼竿的薇薇安认真的看着海面，这两个人虽然坐在一起，可根本就‘不在一起’。

她们只是恰巧在同一个地方自己玩儿自己的。

那个叫做瑟蔓的女巫也在白袍先知的吩咐下离开了。

“没关系，圣女冕下很乖的。”

——他是这么说的。

乖？

弥黛拉从未想过竟然有人会把这个字用在自己身上，他，他就这么狂妄吗！？

虽然我现在火种被封，戴着镣铐，但只要轻轻一推……

不，这不行。

银狐号降在海面上了，这个高度摔不死他。

“你要我帮你看什么？”

“这里面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淡然，就像是‘把那个杯子递给我’一样。

“白袍先知，你把我当什么了！？”

“梅林，我的名字是梅林。”

梅林把剩下的口供也放进她手中：

“我把你当合作伙伴。”

“你休想！我绝不会向你屈服！”

“你确定？”

“我！……”

梅林看着眼前色厉内荏的‘圣女冕下’，心中哑然失笑。

本质上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连一堆屎尿都受不了，如果把她交给加雷斯，估计用不了半小时就全撂了。

但对合作伙伴而言，太过激烈的手段可能会适得其反。

“你是哪个圣地的圣女？”

弥黛拉扬着脑袋对梅林‘怒目而视’，没有任何合作的意思。

梅林笑了笑：“看来你还不清楚情况，弥黛拉，现在不是我要跟你合作，而是你要求我。”

“你做梦！”

“天马近卫要三个月后才能回到潘几亚，你猜洁西卡瞒不瞒得住你失踪这件事？”

弥黛拉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悸动。

“短时间内我相信可以，但你要是一直不露面，女皇陛下一定会发现她的圣女失踪了，到时候……”

梅林看着弥黛拉开始颤抖的红瞳：“你觉得她要花多久才能查清楚，失踪的圣女竟然和她的近卫军搞在一起了。”

哗——

弥黛拉手中的口供不觉脱手，散落一地。

这事情其实不难猜，女皇选择继承人时会排除自己诞生地的圣女，这意味着她不想让某一个圣地因为连续诞生女皇而过于强大，但是反过来，圣地过于强大威胁的是谁？

虽然荆棘花帝国的女巫社会在很多地方极富宗教色彩，可从这些情报看，它本质上的最高权力仍旧是女皇的王权，既然是王权至上，那么有些东西万变不离其宗。

别说是一个圣女了，即便她是王储，梅林也不相信女皇会把自己的近卫军扔给她玩——如果真是如此，她在岛上就不会因为落单而被抓了。

鉴于圣女的特殊地位，无论如何梅林都无法给弥黛拉出现在银狐号上一个合理的解释，这里面肯定有事情。

“你，你逃不掉的！我的人一定会来救我！”

哎哟我的个小乖乖耶，我这还没开始诈你呢你就开始自爆了，就你这水平还当圣女？这么大一个国家交你手里迟早凉凉！

“说说看，谁会来救你？”

弥黛拉愣住了，红瞳之中有懊恼和愤怒在涌动，她干脆闭上了眼。

白袍先知是个魔鬼，不要看他，也不要和他说话。

“回到潘几亚之后，我准备大闹一场，让所有人都看见，圣女弥黛拉，就站在白袍先知身边，到时候女皇肯定想知道，为什么她的圣女会落进白袍先知手里，我猜用不了三个月的时间，那些会来救你的人就死得差不多了，当然，如果她们不像你这么蠢，兴许能多活一段时间，不过三个月后天马近卫回来，你们还是要完蛋，总之这事情就这么简单，你要是不祈求我的施舍，我就把你卖给女皇陛下。”

梅林摸出贞X带的钥匙，在她的脸上拍了拍：

“这是禁魔腰环的钥匙，求我，我就给你。”

弥黛拉睁开了眼，她的胸膛在起伏，嘴唇嚅喏了很久，直至眼睛里的泪水快要溢出时，她终于屈服了。

“求你……给我。”

“很好，这才乖嘛。”

梅林把钥匙摊向她。

弥黛拉伸手向钥匙，就在她即将触及的时候，白袍先知手掌一翻。

噗通——

钥匙掉进了海里。

“我骗你的。”

——“啊！主人！我的鱼被你吓跑了！”

薇薇安突然跳了起来。

加雷斯的手很漂亮。

即便是在前世，梅林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手。

细腻洁白，皮肤之下几乎看不见静脉血管，每一个指节的凸起都恰到好处，指背上的褶皱像是一幅优雅的画，指尖晶莹剔透，远远看去，像是有荧光在闪烁。

我们常常形容一双手漂亮得如同玉石，可到了加雷斯这里却反了过来，玉石像是他的手。

但这样的一双手，此刻却让人有些生厌。

因为指缝中的猩红色。

看得出他已经很细心的清洗过了，手背都搓红了——或许是察觉到了梅林的不适，加雷斯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手放到桌下。

然后梅林把目光移到了他的领口，他接着扣上了最上面的扣子，遮住自己漂亮的胸膛……

这个动作让梅林的叙述稍稍一顿。

“您继续，先知大人。”

梅林在向加雷斯叙述弥黛拉的一些情况。

人不能自大，要相信专业。

加雷斯是个情报工作者，这种事情找他聊聊准没错。

“就是这些了，你怎么看？”梅林说完了。

加雷斯皱了皱眉，试探道：“就只有这些？”

“但说无妨，不要有顾虑。”

“先知大人，您这……几乎什么都没问出来啊，她只是愿意听命于您，可她为什么会在银狐号上，她背后的人是谁，这都没说啊，要不……我来问问？”

梅林摇头道：“算了，你那办法太温柔了。”

“温柔？”

“痛苦只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我需要的是她的合作，强逼是没有用的。”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薇薇安开门，瑟蔓领着达戈尼特走了进来。

“人齐了，开会吧。”

ps：本章4K3，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