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食肉动物

梅林从床上坐起。

又到夜晚了。

两个小时前，他操纵着化身登上了前往塞拉岛的渡船，此刻，它正安安静静躺在小石号里。

因为达戈尼特告知了老尼尔银狐号的大概范围，梅林本应立即返回银狐号的。

但他做不到。

达戈尼特堂而皇之的上岸，住进极乐宫，老尼尔明面上不敢有什么动作，可达戈尼特一定会被盯死，目前他只能待在极乐宫里，一旦出来，谁也不知道老尼尔会下多大决心抓住他。

没有达戈尼特，那么只能由梅林返回，但他一来没有独自航海的经验，二来老尼尔那边也应该会有所行动，搞不好半路会撞上，总之，绝不能肉身犯险——就像这次，若非化身，他这会儿已经死透了。

所以只能由化身返航报信，可问题是……没电了。

况且塞拉岛距离银狐号的航程超过二十小时，即便是满电量状态，化身也无力驾驶船只返航。

总之，先‘充电’，明早再做打算，有桂妮在船上，短时间内是安全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转移。

闹了这么一出，鲸油旅店不能再住了，稳妥起见，凡是达戈尼特出现过的地方，梅林都不能停留，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换个地方吧。

收拾完东西，走到窗边时，他又停下了脚步。

戴上太阳面具，调节视距。

果然，我没有看错。

那个抱着大袋子鬼鬼祟祟形色匆匆的小不点，是莫甘娜。

梅林不相信缘分，但这并不妨碍他驻足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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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甘娜紧紧的抱着袋子。

这一次，袋子里除了食物，还有一柄短剑。

这是女巫大人对她胜利的褒奖。

在汹涌的人潮中，小心的绕开所有人，目不斜视，盯着脚下，不与任何人对视，眼角的余光却囊括了所有肮脏的面孔。

虚浮的双脚在急行，如风中残烛在人潮中左飘右荡，像个失了魂的幽灵。

被斩断的筋与肉、喷涌的鲜血、卡在骨头里的钢铁、女孩凄厉的惨叫、抽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母亲疯癫的哭号、恐惧、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鼓舞、发自心底的酣畅、罪恶感、自我怀疑、神经质、机械工作、麻木、刺耳的尖叫、好吵啊我受不了了、手起刀落世界清静、血之味、甜蜜、血脉喷张、烟花在脑子里爆炸、不这是不对的我是个坏女孩、我是个坏女孩、我是个坏女孩、我是个坏女孩……

在步入家门的那一刻，她终于跪倒在地，哇一声哭了出来。

但是没有人在乎。

人是种奇怪的动物，被安慰时反而越哭越伤心，没有人摸你的头，你就不委屈了。

哭声戛然而止，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抽了抽鼻子。

打开那个已经被抱憋的袋子，看着那些挤作一团的食物，再看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哥哥。

力量自虚弱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莫甘娜，要升火！”

“哥哥吃了东西就会好起来！”

这一次，女孩学聪明了，只升了小小的一堆火。

烹煮之时，只在碗里放了小小一堆食物，用纸糊了个盖子，两只小手不停的扇动着……

给哥哥喂了一些热水，这让他的脸有了些血色，莫甘娜开心的笑了。

看，哥哥就要好了！

作为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这已是她认知的极限。

用工作换取食物，吃了东西就会有力气，有力气就能好起来。

她不明白，人的价值是不同的，只要向女巫大人开口，她的一切烦恼都将烟消云散，更不明白，愚蠢的懒汉在树下捡到第一只兔子后，就会日日守在那里。

愚昧是所有贫穷的原罪。

早在她悄悄往家里赶的时候，人群中的三五黑影就已盯上了她。

踢开漏风的木门，贱民们看不见女孩脸上的惊恐和床上苦苦坚持的生命。

贪婪的探手向装满食物的袋子。

“不！”

女孩死死抱住了袋子，抢夺之中，她摸到了冰冷的钢铁。

愚昧是所有贫穷的原罪。

懒汉不会明白，天上掉下的馅饼是会砸死人的，更不明白，一生中，哪怕只有那么一次，品尝过血的滋味，兔子就不再是兔子了，她是食肉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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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托莉雅从小石号里走了出来。

关于蚂蚁工坊，我和他都认同的是：它自有一套内部运行的规则，种群的繁荣与衰败由规则决定，所以改变单只蚂蚁的命运是徒劳的，所谓惩恶扬善，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自我安慰。

——梅林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袋子中的‘图穷匕现’。

但这已经足够了。

一脚踢开想上来收取入港费的泊船员，她急匆匆的朝着港口的酒吧走去。

虽然比不上罗素岛上的豪华沙龙，但也算是塞拉岛最高级的地方了。

推门而入，人声鼎沸。

在这里消费的都是港口的高级管理人员、工厂高层、未来得及返航的捕鲸船主，总之不是什么便宜的地方。

朝着酒吧的最内首走去，吧台边，聚着三俩女巫。

“你是阿尔托莉雅对吗？”

女巫是后天的族群，她们天然就会对本族人有亲近感，阿尔托莉雅刻意在吧台边逗留了片刻，果然，女巫们上来搭话了。

“您是？”

“我叫邦妮，我们在渡船上见过的，和哈卡莎前辈一起。”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我在极乐宫也见过你，”阿尔托莉雅恍然大悟，“今天的遴选结果如何？”

虽然这么快就把话题往遴选上扯可能会引起怀疑，但没那么多时间了。

“大收获！”邦妮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在遴选中干掉十二个人！”

阿尔托莉雅的心中一沉，如果没记错，第二轮遴选总共也才十三人。

“十二个？不是说最后要选三个吗？”

“这是小问题，涡流群岛不够可以到别的地方凑，一个好苗子可比三个庸才珍贵多了，说不定，她有机会成为圣女哩！”

“哦？这么亮眼么？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莫甘娜。”

“莫甘娜，莫甘娜……有点儿印象……”阿尔托莉雅低吟着她的名字，作思索状，突然，她猛的抬头，“你说的是不是那个瘦瘦小小，穿着一身破布的小姑娘？”

“是啊，她就住在塞拉岛，我们一会可以去看看她。”

“别一会儿了，”阿尔托莉雅黑着脸，“我刚才看见有人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