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之时,绿痕就早已站于冷秋榻畔,柔声提醒她道:“姑娘,今儿个便是严皇后的册封大典了。陛下准姑娘也可去参加。”
冷秋有些恍惚地坐起来。自大哥询问她意见以来,已一月有余,却切实像是发生于昨日之事。最近这前朝都为后宫之事忙乱成一锅粥,他自然没有给她派什么任务,所以就只能同常来云砚殿讨果子吃的沐恩清闲地话着家常,一月竟如须臾。
绿痕瞧着自家姑娘未睡醒的架势,替她拨开一侧薄薄的纱帐,让她能清楚地看到视线不远处一酸木花梨八角案上摆放着女式官服。冷秋想,大哥考虑得真是周到,也想要自己沾沾他们二人成亲的喜气。
此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三声悠远而肃穆的钟鼓,想必是负责册封的使者已然开始了。
“陛下亲谕,他知晓姑娘不喜热闹,便全凭姑娘自愿。”这也就是偌大的云砚殿里为什么只有绿痕和小栗子两个下人的缘故。身为暗卫的冷秋自然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其实什么都能自己做,无需劳烦他人。只是偶尔无聊时,也好有个人说说话。
绿痕话音刚落,冷秋又直挺挺倒了下去,还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他们俩成亲了,这很好,我不去都能知晓多喜庆多宏大。”
绿痕点点头,轻轻放下她的帐子,转身将官服捧走。
她缓缓合上了眼睛。
干娘定不会希望在如此端穆的盛典中看见她,虽说她确是得宠,但在国家面前也不值一提。她叫着慕文烨大哥,她却不是公主;她唤严如茉阿姊,她也不是嫔妃。她只是暗卫,一个见不得光的,臣子。
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不久后,她又听见了御用乐队奏起永平之章,是如此磅礴雄浑的礼乐。想必这时的鸣赞官定会下达洪亮有力的口号,带着立如松柏的群臣向慕大哥行三跪九叩之礼。
她就爱搞些奇怪的东西,譬如就将这些离她很远的繁文缛节研究得十分通透。
而与此同时的大典上,和冷秋心里描摹得差不离。慕文烨居坐最高处,自带着专属于天子的威仪,稳稳抬了抬手,承制官便会意高声朗读出皇后册封的圣旨。
——“朕惟政先内治,赞雅化于乾元。咨尔严氏,孝敬性成,温恭素著。克奉芳型,赋姿淑慧,宜昭女教于六宫。柔嘉表范,言容有度,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太后慈命,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哉。”
宣读过程中,慕文烨的黑眸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台下众臣。相隔很远人数很多,可他就是知晓,冷秋没有来。于是薄唇紧抿,面色不豫,他不知自己是该喜亦或是忧。
不远处的严如茉却并无如此多旁的心思,她凤冠红裳,插簪盘钗,粉妆玉琢。她其实听不懂圣旨上究竟想表达什么,也不懂身为皇后究竟需做些什么,却面不改色地一步步走向当朝最尊贵的男子,平日里柔和的眉目也不自觉染上了几分母仪天下的端庄。
她只知道她今日便可嫁给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她会成为她的妻,而这个位置,只有她一个人。
……
日头渐沉,到最后只留得一角。天空被层层叠叠的火烧云染色,霞光璀璨。夕阳,的确是无限好。冷秋靠在院内的软椅上,被晒了一天的椅将滚烫的温度度给了她,后背被熨着,倒有着说不出来的舒服。
沐恩又挑着这个时辰来同她说话。
他在宫里头本是位太医,却不知几年前抽了什么风非求着太后娘娘派人教他些武功,是以如今加入了暗卫,成了年纪最小且功夫最差的。不过由于他呆头呆脑,逢人就嘴抹蜜般的言语,人缘倒也出奇地好。
今儿个便又神采奕奕地同冷秋讲起他在宫外的见闻。宫内有数名守卫不假,可做暗卫的谁还没有些能力呢?好吧…实情是冷秋知晓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求了陛下好久才让沐恩来去自由的。
这傻孩子,竟还以为皇宫守卫是吃素的。
“师姐,你听见我和你说话了没有,”他又巴巴跑到另一边挡住了冷秋正赏着的残阳,重复道,“寻芳阁那条街上有个书画大师,他可厉害了,写的字也好看,画也漂亮。”
冷秋食指搭在眉骨处,挡住了一缕又一缕刺过来的最后的夕阳,眯了眯眼问:“所以呢?你要买?”
他嘿嘿地笑了几声,就知道自己的委婉含蓄对师姐不起作用,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呢:“嗯啊,觉着买上几幅摆在我房里也有写艺术气息不是。”
冷秋无奈地站起来,敲了敲他的头:“你且瞧瞧你师姐我,可有文艺气息?”
沐恩一边摸着脑袋瓜,一边左看看又看看,想了想她平日里对陌生人冷淡的样子,以及深夜里毫不留情杀人的渗人模样,把头摇得像个小拨浪鼓。
冷秋就给绿痕递了个眼神。
绿痕便笑吟吟道:“我们姑娘有一偏室,尽挂着些陛下赐的名家书画。”
沐恩就沉默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还是不依不饶道:“可是我就是想要,而且卖书画的公子看着面善得很。”
“你不是看谁都面善得很?”
沐恩就又说:“才不是。对了师姐,那人只卖给有缘人,我求了许久都不肯卖给我。”
“只卖有缘人?”冷秋来了兴趣,“不知,他可说了怎样才算得上是有缘人?”
他摇头:“不曾说。所以至今共才卖出了三幅。”
冷秋望了望天边消失得没有一丝痕迹的日头,转身走向了殿内,品了品方才沐恩回答的话,然后颇有兴致道:“倒是有些意思。想来也并无什么要紧事,既是这样,明日便陪你出宫去会会这个怪人吧。”
沐恩忙不住地点头,然后又扯住她的水袖,跟在她后面继续唠唠叨叨开始说城边开的米果小铺新出了个新口味有多么好吃,想寻个机会买回来带给她,却无奈排队的人从清晨到深夜。
绿痕听着他说话,微笑起来。
自家姑娘平素冷清惯了,没什么大事的时候,有时一日也说不了几句话,云砚殿常常无声无息。可每每沐太医莅入,才会有些欢声笑语。
每每这个时候,冷秋脸上才会有这个年龄该有的好奇和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