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姑娘在这宫里一向都是横着走的，”绿痕捧着个木碗捣着花泥道，“可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何况今儿午后，姑娘还说不宜插手后宫事呢。”

“旁的也就罢了，我瞧见她作恶也只当自个儿眼瞎。可若真是闹出人命，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冷秋清凌回答，“事态紧急，也得为大哥和姐姐着想一二才是。”

绿痕静静听着，时不时微微抬眼点头。她晓得自家姑娘是最最聪慧的，也颇有进退的分寸。

冷秋转过头，淡然问沐恩道：“你是甘愿回太医院配药，还是愿在云砚殿再待些时辰？”

“师姐不是说几位太医便足以了吗，那我还回去做甚。既然被解救了出来，不如陪着师姐解解闷呢。”他就笑呵呵回答着。

“好，那就用些你爱吃的点心吧…”

正说着，小栗子就自门外进来，执着一把与他不太相符的拂流纹团扇，这儿拍一下那儿打一下，人影同斑驳的花影重合在一处，倒是让原本教人昏沉欲睡夏日里平添几丝活气。

“姑娘，”他仍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入暑了，小虫也多了起来，奴才监管不力。”

饶是冷秋这般疏漠的人也不禁被逗笑：“若是监管得力，便是半只虫也飞不进？”她翘起朱唇，“就算你日夜不眠，怕是也抵挡不尽。罢了，你去库里挑些愒噬香燃上，对付虫子是顶有效的。”

在小栗子离开去库屋里搜罗香的功夫里，绿痕就一边均匀涂抹着指甲，一边浅浅笑着道：“他倒是个最为沉静的。姑娘你瞧，他入了云砚殿也好些时候了，还是少言寡语的。”

冷秋也摇摇头叹一声：“你我本就不是欢脱一类，还指望如此死气的殿内出个话痨吗，”又道，“若是他日日随着小冬，倒有几分可能。”

绿痕就望向一边不住嘴食点心的沐恩，了然微笑。

沐恩听闻自个儿的师姐提起了他，有些不知所以地抬起头。眉眼间已成长得初现俊俏之意，薄唇边还沾着些碎屑：“怎么了？我怎么了？”

“无事，只是说你的性子比较活泼，”冷秋耐心答着，又替他擦了擦唇角。

“原是在夸我。”他笑眯眯地继续埋下脸吃。

冷秋静静看着他，半晌，悠悠然叹气。

一般人瞧着沐恩，不过是将他当做不甚成熟的男娃娃罢了。虽然她也常常将他视作正常人，却很清楚，沐恩同别人都不一样，他自小便比同龄人痴愚些。在剑圣阁之时，师父便倾了许多财力为他聘名医，得到的结果却都只道无药。

正因如此，他如今的世界才很小，小到只有他自己，他的师姐，他的美食。

其实这样也很好，不必在意旁人所评的是是非非，便是这天下最为欢愉之人。

不多时，小栗子便拭着额头上的薄汗回来了，将烧好的小块炭放入穹隆形为顶的香炉中，然后稳稳地拈香置隔火，见其缓缓焚起后以手护持。

馥殿内帐风微起，暑气花香随驱烟。

酉时许，绿痕探到陛下一行人回了宫，便去报给了冷秋，还言他面色不快地直直进了静思园，又马不停蹄去落梅轩看官女子。

此时的冷秋正阖着美目休憩，闻言缓然张开双眼，默默思了片刻：“大哥果然将火气留至祈福归来后…如此这般，我竟不知该不该插手了。”

绿痕就温然笑道：“巧了，方才陛下身边的安公公托我来唤沐太医去落梅轩呢，说毕竟是为纪官女子诊脉的第一人，以后便用他来照料了。”

“罢了，”冷秋淡淡言，“怕是连老天都想给我个机会。绿痕，为我重新绾发吧，见旁人自然要规整些的。”

……

傍晚的苍穹并不算漆阴，竟是显出一种明丽的金黄。暮色已然模糊，堆满着红霞的上空染着一层薄薄的光晕。晚风更加清凉，一浪一浪递过花草的芳气，轻松而爽快。

落梅轩的中堂上挂着一幅巨擘所著的水墨画，意境蒙然凄瑰，还映衬着不停跳动的暗暗烛火。美则美矣，却因着纪官女子的发热而禁闭门窗，闷热无风。

这位主儿肌肤如雪，虽为柳眉凤眼，但这眸眼却似寒水一般。她颇为虚弱地躺在橡木束腰榻上，一旁的熏炉一刻不闲地吐着云雾，气味还极为浓郁，令人有些不适。冷秋和沐恩，绿痕一起站在稍远处，不着痕迹地掩了掩自己的口鼻，微微蹙眉。

沐恩说过纪官女子同她很像，她当时却只道是他眼拙而已。今次恰逢得见这同她有六七分像的容颜，倒真叫她心下生惊。

归来的帝王明显心情不大好，此时正侧坐在官女子的床榻上，隔着锦被绣衾拍了拍她的手，压着脾气，耐着性子同她聊上几句，临了也不回头，只是叫他：“沐太医，明岚这热病严重否？”

想必她的名字就是纪明岚了。

“回陛下，不严重，服药静养几日便可痊愈。”沐恩礼数周全，垂颅回他。

“这位便是救了本主性命的姑娘吧，听闻是陛下的义妹，”榻上的人儿开口柔和笑，声音却依旧澈然，“均记于心了，却恕本主不能起身道谢。”

是个很看重身份尊卑的人，冷秋这样想着，也蓄上一个浅淡的笑意，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

“不碍事，师姐是最不在乎这些的人，她良善的很。况而小主和我…和卑职的师姐长相极为相似，就算师姐不吩咐，卑职也会为小主诊治的。”

冷秋骇然一怔，倘若说她像官女子倒是无错，怕就怕位序颠倒，尊卑乱布。诚然她是一向不注重这些的，但听闻纪明岚方才的话…是以，她迅速补救道：“沐太医，他是说…”

“沐太医所言有理。”

冷秋堪堪停住即将脱口的话，愣愣地瞧着这蓦然开口相护的慕文烨。

只听得他继续道：“朕竟才发觉，你们颇为神似，这倒真是你们二人于后宫的缘分。”

“缘分么，也许吧。”纪明岚就闭上双眸不再言语。

“那朕便不打扰你养病了，”慕文烨抖了抖龙袍，拂尘起身，声音沉沉道，“沐太医回太医院吧，朕和秋儿一道回去。”

沐恩点头应下，便和他们二人反向而驰了。

夜寂微风起，垂露银月生。青石颜色冷，深宫平路愁。

很长时间的静默后，终是慕文烨率先开口，不知为何嗓音有些不稳：“她…很像你。”

冷秋就偏了偏头，正好撞进他深深的眼底，那里面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龙卷风般，呼啸着意欲将她吞噬，在这愈加发暗的夜色里。

这是什么奇怪的联想，她被自己惊到了。

“我晓得，”她就看着他回答，“怎么了？”

冷秋清眸若风，寥寥向月，眉眼间还蓄着冰雪一般出尘的姿态，就像那阆苑仙子。

慕文烨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回了灼灼目光笑道：“没什么，只是觉着巧罢了。秋儿，你今儿都做了些什么，想来定不会同我一般无趣。”

“我这个人懒得很，大哥又不是不清楚，给我方榻我便能睡上一日，”冷秋淡淡一笑，又顿了顿继续道，“大哥如何处置的严姐姐？”

“我为何要处置她？”

冷秋垂了眼，抿唇：“大哥，秋儿一向是了解你的。姐姐身为皇后，无甚缘由便随意责罚宫嫔本就是错。大哥由于今儿个要祈福，轿辇成行，奴仆众多，是以不好发作，怕丢了皇家的脸面。回了宫，自然还是要为此事做个了结的。”

慕文烨的墨眸里便闪过赞赏之意：“那依你看，我该如何责罚？”

“依我对大哥的了解，大哥理应不罚才是，若是罚了严姐姐，大哥的目的便达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