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目的?”
夜色清凉,她的眼神也是如此:“说起来,大哥还应谢谢我才是,若不是傅贵嫔对我下了手,怕是大哥还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打压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权势。乃至后来为宁嫔升了位分,也不过是不愿前朝某人专权罢了。
“倘若此番就罚了严姐姐,宁嫔在旁人眼里便是得宠,在后宫更是无人可敌,大哥可不像是捉襟见肘之人。话说回来,若是不罚,各宫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毕竟那是皇后。”
慕文烨点点头,眸色深沉看不出所想,只是声音里含了些笑:“秋儿说的对。不论怎样考虑,都不该叫旁人看了皇后的笑话。所以,我只是叫她在自个儿宫里跪上两个时辰,顺带抄一遍心经。皇后平日是最为柔顺的,我竟不晓得她何时变得如此妒悍。”
“妒悍吗,”冷秋也不为严如茉辩护,只是抬颅喃喃道,“哪个皇后不想同自己的夫君一共山河,共谱佳话呢。只不过,”她看向面若刀削的慕文烨,认真道,“大哥,你在她心里,比这些重要得多。”
“那你呢?”他哑哑出口,却又仿佛立刻察觉了什么,就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转了话题:“这就是她毫无缘故伤害宁嫔的理由?”
月色皎洁而朦胧,浮云随风而轻行。冷秋瞧着宫道一侧顺着风向摇摆的花儿,愣了愣神。她倒是没想过慕文烨会出此一问,眸眼间丝毫未见理解或宽谅,甚至恍惚中有一瞬的不耐。
“我…我晓得她今次的的确确是错了,”冷秋认真道,“大哥,你刚才方说过姐姐平日是和善惯了的,她本无甚心机,做任何事都如同我们看到的那般简单。她讨厌谁便去罚谁,也正是由于她如今还单纯,还不懂皇后的职责,还依旧年轻气盛小孩子般心性。
“是以姐姐才只是罚她面壁。大哥,每个人都会慢慢成熟起来的。我只是想同你说,她该被罚的是做错之事,而并非是她妒忌之心。”
又走了一段路,慕文烨便将她送回了她的云砚殿。小栗子真真是个得力的手下,把夜晚的殿内弄得灯火通亮。冷秋带着绿痕这个如同透明人一般一直默默不语的丫头和慕文烨道了别,便一前一后走进了殿内。
“绿痕你瞧瞧,愒噬香一向被传得极其好用,却还是乌压压一大群小虫,”冷秋转着身同绿痕吩咐着,“我就想着,是否…”
“秋儿。”
慕文烨在她们身后唤了一声,冷秋就又转过头来,带起一阵小小的风,拂过裙摆,拂过青丝,拂过脸颊。不过她没有看到的是,一旁听见大哥唤她的绿痕脚下一顿,停了须臾才举步进了殿。
“嗯?怎么了,大哥?”冷秋唇绛一抿,笑靥比花娇,衬着这月色愈发如水。
“我…”他沉吟一瞬,目光直视着她,“秋儿,你为何不应下母后欲封你为公主的提议?”
冷秋闻言微微怔忡,却依旧浅浅莞尔,烟水秋瞳与青螺眉黛间均迤逦着温然软款,缓缓言道:“在这宫里,放眼所见皆是高高红墙,哪怕有暖阳与璨星,还不是一样的万顷暗色。大哥,你是一国之君,你注定要被束缚在此,这是你的使命。我却不同,在这宫里数年,我倒想有朝一日离开这熠熠孤城。”
“你想离开了?”他眸眼微动,沉沉开口,若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怎么,大哥舍不得?”她就一笑,“可我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的,不过你也不要一副我要逝世的表情,毕竟目前看起来还是遥遥无期。大哥,难不成…你想让我成为公主,失了自由?”
慕文烨就毫不犹豫答:“自然不想。”
但我更是不想让你出宫。
“你是我大哥啊,我自然是要帮你清扫完一切绊脚石再离开的,你放心好了。”冷秋漾起涟涟笑意,转身翩然,“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吧。”
而此时的坤宁宫却并非愉快氛围。
严如茉被慕文烨责罚禁于宫中跪满两个时辰,已经跪了些许时候的她眉目倦怠。身旁两个贴身侍女为她轻轻磨着墨,两人面色皆是见不到丝毫喜色。
夜色黝黑,烛火黯然,月亮如同从幽渊最深处挣扎出来一般。风儿卷着宣纸,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知书跪地慎然道:“娘娘,陛下真真狠心之人。所幸如今并无旁人,娘娘您可要起身活动些许再跪?”
严如茉叹了口气,眼中隐隐泛红,不晓得是泪还是血丝,憔悴道:“既是陛下罚的,大抵是没错的,本宫遵着就是了。”
知书从旁又拿了个软蒲团,示意严如茉抬膝,一边为她垫着一边柔声说:“那便是苦了娘娘自个儿,”言语中都是心疼与怜惜,“不过是罚了宁嫔娘娘思过半日罢了,哪儿就这么娇贵了,难不成皇后娘娘连此番权利都无了?”
“此次,是本宫唐突了,”严如茉执笔落墨,“秋儿曾说本宫不只是他的妻,还是皇后。前几日的本宫尚还不晓得她的意思,如今一朝被罚,脑子倒是清明不少。也许她说的是对的,自打入了这后宫,很多事情,便由不得本宫随心所欲了。”
曾以为,自己可能同这世上千千万万个人不同。却终究是,难逃俗世的安排。
“娘娘提及冷姑娘,倒是…”知书淡淡道,“娘娘视她为姐妹不假,她却未曾为娘娘求情,也未来瞧上娘娘一眼。娘娘,您说…”
春婵带着些疑惑看向她。
下一刻,“哐当——噼啪——”
严如茉用一只手的背侧划拉开一盏瓷盅,在几声清脆落地碎裂后,她从容自若地用帕子擦了擦被打湿的柔夷。凝视着垂首而跪的知书好一会儿,素来温润和煦的面色也染上一丝冷意,缓缓道:“你是极为沉稳的,同本宫说旁人的是非也就罢了。冷秋,是我的底线,她哪怕千般不好,也是我的妹妹。”
顿了顿,放柔了些声音,软意道:“傻丫头,本宫晓得你是心向本宫的,只是切莫猜忌秋儿。她求或不求,来或不来,定有她的道理在。她是本宫打小便在一处的姐妹,本宫信她。”
“是…奴婢知错了。”
不同于坤宁宫里的一阵墨香,鎏樱宫内是一如既往的淡雅茶香。
今儿个站了一天的静思园,苏依自然是早早地便入榻歇息。她将身上所有繁重饰品都卸下,面如月华皎,沾颜出铅华。
“娘娘,奴婢听皇后娘娘宫里同乡的小凳子说,陛下罚了皇后娘娘跪着抄书呢。真好,陛下可真是疼娘娘啊。”
苏依唇角的笑意掺和了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氤氲。谁都不晓得,他人艳羡的,却是她一直以来避之不及的。
……
冷秋刚一回到云砚殿里,便见小栗子双手捧着递与她被卷好的信纸道:“姑娘,这是今儿钏音带回来的密信。”
她就寒眸盈笑道:“不过是平常的信罢了,哪里有什么密信,”然后也不避人,利落展开,默默打眼读了半晌,又细心折好,眸眼间光华巧转,若有所思。
“姑娘?”绿痕就轻声唤她,“姑娘,苏公子可是说了什么?”
被风吹着的小火苗悠然跳动着,似乎有不死不休的反抗之意。冷秋瞧着瞧着,忽地一笑,似千年冰霜须臾融化一般:“苏煜说,连他妹妹都有了前进的目标与动力,这让他自惭形秽。是以,”她看向绿痕,“他也要奋发起来了。”
下一刻,她拿出自己的小匣子,将信妥帖地放进去,呢喃道:“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打算,而我的未来…”
她的未来不仅仅是这皇宫里的暗卫,不仅仅是她的职责。她的未来,是比整个天下还要重要的无殇哥哥。她的未来,是没有他不行。
握着匣子的双手逐渐抓紧,骨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