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低头亲自为她配上玉蝉,轻声道:“我没有将你逐出师门,你就永远是我的徒弟。”
他俯下身放低姿态,说着“你永远是我的徒弟”这种近似挽留成月的话。
成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闭了嘴。从来都是成月仰视着他、讨好他,理所当然对他产生一种敬畏疏远的感情,可此刻她只看到光影在他眼睫上投射出的光晕,看到他眼中短暂而强烈的感情,就像是冰下乍现的红色鲤鱼。
万千心语皆在这一瞬,那是如此鲜明,近乎惆怅的感情。言语也无法表达。
可当他站起身,日光被他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后,他脸上那深刻得令成月几乎要喊出他名字的感情又瞬间消失,再不觅踪迹,仿佛只是光影带来的错觉。
高大的蓝楹花树在庭中静静盛放,这是当年玄瑾亲手所植。花瓣随风飘入回廊,似乎是玄瑾在告诫他,宵晖伸手接住,问成月:“你记起来多少?”
成月一愣,为什么是记起来多少?她随即反应过来,“你一直在太清?!”
宵晖淡定道:“嗯。”
成月猛地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那梦境中我见到的谁?”她一直以为宵晖陪着她一起穿越了,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一直在太清,梦境的他是过去的影子,可把她从烛契的记忆中唤醒的分明是宵晖。
宵晖听了她的话陷入沉思,“什么样的梦?”
“你救了一只狐狸,误把我当成那只狐狸的梦。”
夕阳落下银白的残月爬上了云头,正是弟子们结束一天课业自由活动的时间,白时寒为了沈如欢修习符道一事来找宵晖却听到他二人在谈话。
那回廊被庭院树木遮挡,平日里鲜少有人,却是白时寒这喜静的爱绕远从这儿走。他脚步很轻可是刚走近就被这师徒二人发觉,他看到成月看着宵晖的眼神心里隐隐觉得不适,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而宵晖也不似平日里端着板正的脸,看上去多了一丝人情味。
见到有人靠近,成月立即换上一副乖顺模样向白时寒打招呼:“见过白师兄。”
白时寒虽然看她不顺眼但还是点了点头回了句好,转而对宵晖道:“师叔,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
白时寒看了看成月没有说话,成月会意,向宵晖行礼告退,宵晖心里却记挂着她刚刚说的那个梦,又担心她还想跑,出言道:“回房间呆着,不许跑。”成月老实称是,白时寒却从宵晖的这句话里察觉到他的紧张,他的宵晖师叔在担心成月会跑。
师叔知道成月的身份。
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在掌门召集太清弟子捉拿魔族奸细时白时寒就这样猜测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令牌连成月自己都不知情,可深孚众望、从不说谎的宵晖说给了,弟子们也好,长老们也好就都相信了。
只有白时寒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是他想以宵晖师叔的能力不可能看不出来,他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白时寒是宵晖引荐进太清的,众多弟子当中他与宵晖算是较亲近的,他总是乐意把宵晖往好处想的。
胡思乱想的念头被跑到脑后,白时寒就沈如欢对符道的天赋向宵晖商量,希望宵晖能收她为徒,众所周知太清两位符师——宵晖、璇玑。
其中宵晖因为神裔的关系符道上的成就远胜过璇玑,白时寒是个彻彻底底的武痴,他赞叹沈如欢符道上的天赋,欣赏她日复一日的努力。而自己虽然领她入门,却没法再教她更多,因此十分热心的想要替她找个好师父,以不辜负她的天才。
可宵晖听完未加思索就果断拒绝了,“你回去告诉她,我虽不收她,但会替她问问璇玑的意思。”
白时寒本来听他拒绝还有些难过,这会儿又眉开眼笑,“多谢师叔。”
他想宵晖门下已经有百来名弟子了,再加上个魔头江寻月没有精力在收徒是正常的,虽然他不收却愿意向璇玑引荐,而璇玑向来十分仰慕宵晖,宵晖去说他肯定同意。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白时寒得了宵晖的话不好再打扰他便回去了。夜色下,庭中蓝楹花在月光中也仿佛镀了一层银辉,今夜的月光很淡,衬的星光便灿烂许多,宵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他心里还惦记着成月却不急着走。
回廊的阴影处猫着一个小人儿,显然是呆了很久,起身时还因为腿麻而扶了一下柱子。她从柱子后面出来,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偷听行为而脸红。
她看着宵晖,宵晖也看着她。
“回去了。”
宵晖点点头跟在她后面,成月回头看了看他又退到他身后,弟子走在师父前面总是不妥的。
一路无话,倒是成月先忍不住开了口:“你为什么不收沈如欢?在符道上她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如果你来教她,日后她的成就将不可估量。”
成月见他欲言又止,又道:“沈如欢我见过的,性格温和人又努力你真不考虑下?”
她的算盘其实很简单,这一个月来虽然她一直暗戳戳的撮合白时寒和沈如欢,奈何这两人一个内门弟子,一个外门弟子,住的地方也是一个山上一个山脚,除了每次沈如欢跟着师姐们来膳堂帮忙,大多数时候这两人连面都见不着,实在是急坏了亲妈成月。
而宵晖听她这么说面上一冷,却不是生气,他说:“你希望我收她为徒,该知道她是谁。”
“什么意思?”她不解地看着他,“我当然知道她是谁。”
宵晖反问她:“可记得雀翎?”
成月撇撇嘴:“记得。”
她心想:他不会以为自己说嫉妒雀翎便觉得她小心眼到他收个漂亮徒弟都不许吧?她嫉妒雀翎也不是因为他呀。
但到底是因为什么,成月自己是说不上来的。或许是因为雀翎漂亮可爱讨人喜欢,或许是不与人深交的白氏姐弟对她超乎寻常的好意,又或许是那时的白枕溪对她总是笑容多过冷淡让成月想到宵晖,想到对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宵晖,想到自己徒劳的讨好。
而成为江寻月后,这种嫉妒变成了对白枕溪报复性的占有欲。
她还不能看清自己的心,只以为这时宵晖是在看轻她,她自认是个大度的人,因此爽朗的表示:“沈如欢是沈如欢,我很欣赏她。”
宵晖眉间微蹙,犹豫了一下道:“既如此,下月便安排她拜师吧。”
成月开心地抓住他的袖子,“别下月了,”她掐指算了算日子,“就明天好不好,明天是个好日子,最适合收徒!”
“明天?”
“对对对,”她拼命点头,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早些下手不然被璇玑赚走,岂不是亏了个好徒弟,而且沈如欢做饭特别好吃。”
后面那句话完全是成月的私心,沈如欢能让白时寒喜欢可不止是脸蛋和天才,做饭的手艺那是书中一绝。成月老早就想尝尝,又不好开口,这下成了同门总算有机会了,宵晖对吃食向来不在意,搞不好会便宜她。
听成月提到吃,宵晖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他说:“那就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