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午膳她都没再见到宵晖,成月草草吃完就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半绮是当地仅有的仙门,虽比不得中原龙城山庄那般阔绰,但也差不哪儿去,红黑的建筑和随处可见的赤金装饰都显现出这个家族的繁盛。
成月穿着太清弟子的服饰一路畅通无阻,她优哉游哉地走过一道石桥,忽然见到湖边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落水声过湖面上只余阵阵涟漪。
她怔了一怔,立刻从桥上跳了下去把人救了上来。
被救上来的女子穿一身嫁衣,清醒之后发现自己没死成竟痛哭起来。一番动静已经有不少家丁和丫鬟赶了过来,家丁丫鬟们显然认得她,见她狼狈模样无一人上前搀扶。
一个矮胖的家丁向她道:“小夫人快别闹了,让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好做。”
另一个丫鬟低声啐道:“她也配我们喊她夫人?我们少爷为她在青楼赎了身,转头就上了烨少爷的床,吃里扒外的贱蹄子!”
其他丫鬟纷纷赞同道:“要不是致少爷护着,老夫人怎么也不会让烨少爷娶她,还整天要死要活的。”
“就是,明明是青楼出身的低贱胚子也能爬到我们头上得一声夫人,致少爷就是太心软。”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说着难听的话,成月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这群下人着实没有眼力见儿,成月一个外人在场,丝毫不懂收敛。
而那女子更是懦弱,不管用了何种手段,好歹也成了主子,下人在外人面前这般刁难自己却只是默默地流泪。
“行了!”成月打断下人们越来越不堪入耳的话将那女子扶起来,下人们噤声像是这才发现成月一般。
这时一个清瘦儒雅的青年走了过来看了看成月和那那女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脸上瘦得凹陷下去,精神却很好,显然是大病初愈。
下人们见到他,立刻敛衽行礼恭敬道:“致少爷。”
书中褚致常年多病,直到继承家主之位身体才好转,成月看这青年多半就是褚致。
按方才下人们的说法,褚致和这女子的关系并不简单。她向来不愿多管闲事,更何况是他人的家事,因此见他来了便匆匆告辞。
褚致挽留道:“尊客还是先换身衣裳再走罢。”
成月与红衣女子皆是浑身湿透,但成月一身素色薄衫,打湿后肌肤在衣物下若隐若现,确实不太雅观。她想了想便同意了,丫鬟们这时倒是很有眼力见,立刻为她引路去客房。
待成月走后,湖边只余褚致与那女子,褚致对她略一施礼说道:“小夫人也快些回去换身衣裳吧。”
“少爷!”她红着眼睛喊他,“您也不相信阿皎么?”
褚致退后一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说:“我并不曾疑心你,如今你已是小夫人了,今后不必唤我少爷。”
他顿了顿道:“阿烨是个很好的人,你嫁他,很好。”
褚致的语气风淡云轻,说完就走开了,他的确是不在意的。
云州人人皆知半绮的少主褚致是个药痴,这点从他刚满周岁就能窥探一二。
当时族中几个同岁的孩子一起抓周,有人选了金元宝,有人选了毛笔,只有他选了药杵,满头白发的舅爷当场就笑言他会成为半绮的下一任家主。
他对家主并不太感兴趣,却是真心喜爱着各种药材,几乎是在丹药房里长大的。
一直到十五岁,同龄的少年成家的成家,再不济也有了一两个相好的丫头,褚致却除了炼药、看医书再也没有别的爱好。
人家斗蛐蛐,他采药;人家听曲儿,他给人看病。少年褚致不仅对各类文艺娱乐好不感兴趣,面对他人邀请他同往还要生气,觉得耽误了他用功。
渐渐的褚致的父母开始有些担心起来,孩子好学是好事,但过于好学,以至于连朋友都没有那可不行。
于是乎,他们给褚致定下了个规矩,禁止他睡在丹药房,只许他在上午看书炼药,并强迫他结识各路世家公子。
并且这个规矩还是昭告整个云州的,从此褚致每个下午都被各种各样的集会酒宴排得满满的。
也是在这时他认识了陈皎。
那时陈皎的家中遭难来云州投奔亲戚,却不想被亲戚卖到了青楼,褚致听了她的经历很是同情就买下了她。
这件事本是他顺手为之,也并未放在心上,他买下陈皎后就放了她自由。怎料得知消息的褚致父母却误以为儿子开了窍,自作主张地买回陈皎,并把她放在了褚致身边。
陈皎很聪明,药材药理学得很快,不时还能提出些不一样的见解,为人也玲珑,很快就成了褚致的随身丫鬟。
只是直到这时褚致都没认出陈皎就是那个被他买下的青楼女子,其他人知道也不会在他面前提,陈皎自己更不会主动说起了,因此褚致只当她是家中一个普通的下人。
旁人不爱听他叨叨什么药啊毒啊,陈皎总十分专注地听他说,也愿意陪着他一起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丹药。褚致时常感叹陈皎的聪慧,并渐渐的把她当成了同好密友。
褚致十七那年,父母做主要为他娶妻,他一心钻研医毒,被催的烦了便随口说娶妻只娶陈皎。他父母极力反对,却也拗不过他,只好把成家这事儿先按下。
虽然褚致只是为了找借口随口一说,旁的人却当了真。他整日泡在丹药房不问世事,连着两天没看见陈皎才想起来寻,结果在地牢里找到了她,也是这时知道了她与褚烨的事。
震惊过后褚致很快就释然了,比起在他身边做个丫鬟,嫁给褚烨当主子显然更好,他也希望陈皎能过得更好,因此就去向母亲求情让陈皎嫁给褚烨。
褚烨成亲那日他去道贺,醉醺醺的褚烨半开玩笑地对他说:“本以为抢了你最爱的女人今日你不会来道贺。”
褚致本该解释,却沉默片刻道:“你好好待她。”
他一直知道褚烨讨厌自己。在他还未出世时,褚烨被接到本家作为家主培养长大,一直到褚烨十四岁褚致出生。
褚致一出生就是少主,而被喊了多年少主的褚烨瞬间成了烨少爷。大约是他父亲也觉得对不住褚烨,命令下人们对褚致也只许喊致少爷。
但谁都知道未来的家主只会是致少爷。
从那时起,褚烨多了一个爱好,就是拿走褚致的东西,小到木马、纸风筝、机关战车,大到珍奇摆件,褚烨得到手之后就随意把那些东西毁掉。
那些新奇玩意儿大多下人们搜集或者宾客送的,他往往摆弄两下就没了兴致,因此也无所谓让褚烨拿走。
只是小时候的褚致并不明白褚烨为何要这么做,长大后的褚致明白了,却成了个除了炼药看医书再没有一点爱好的人,褚烨也从少年变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
从褚烨的婚礼回去之后褚致大病了一场,其实他大病真的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回病的时间太微妙。所有人都当他是为情伤身,褚致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对着每个进来的人解释自己真不是为情伤身。
可惜,没有一个人信。
他母亲握着他的手一边哭一边说:“我可怜的儿啊,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找个比那丫头更好的,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褚致拉着母亲的衣摆急急地想要反驳,他没有想不开,也没有非陈皎不娶。结果急火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这下更说不清了。
后来褚致干脆什么也不说了,反倒来了许多前来看望、安慰他的,他只微笑默默地听着。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他的病好了,但整个云州也都知道半绮的少主为一个丫鬟大病一场,甚至还有人添油加醋把这事写成了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