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秦在朝上默默看着,未曾出过一言。前晚他看到暗卫抱出的司峥熟睡中还留着口水,就知道今日局面已是稳操胜券。只是没想到,他这女儿还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难怪招那么多人喜欢。
他看着女儿,忍不住喜笑颜开。
朱子渊还要再说什么,小王上却忽然腹痛难忍,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峥儿!”姜玲珑跪在地上急忙查看,这孩子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一时间面色惨白。她抬头去看,司秦走得比宦官要快,但最先到她身边的,是司琪。
“是旧疾。”他的声音颇为冷静。
可这么小的孩子哪会有腹痛的旧疾。她一把抱起司峥,惊了司琪和司秦一跳。她这是有孕在身啊,又站又跪不算,还身携重物。司琪刚想伸手接过,却听姜玲珑朝他低声,“速找禾悠然。”眼看身后宦官靠近,她更是抱着司峥后退一步,严声呵斥,不容许任何人触碰葡萄宝宝,“尔等侍臣,朝上轻慢,简直疏于职守,殿前失仪。各自去领二十大板。”她神色紧张,却毫不慌乱,群臣还未从诧异中回神,又听她唤,“暗卫何在?”
王上的暗卫岂是随便一个王公大臣能差遣的?
朱子渊全程不作声响,以一种看好戏的心态静观其变,而他刚要上挑的眉梢立刻被眼前略过的黑影给压了回去。
那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的,正落在她跟前,明明是在跪地向她怀里的谷悍王行礼,看上去却像是在向她行礼一般。
“烦请带路,去王上寝宫。”
暗卫戴着铁面,一声不吭,只点了点头,便提刀在前引路。
她抱着司峥刚要走出殿外,又止步回头,面向群臣,“既是旧疾,诸位莫要担心,便散了朝吧。”又向司秦请示,“摄政王以为如何?”
他老人家见过司峥发病,自然不怎么担心,但此刻却是成她威仪的好时机,便颔首配合,“就按郡主说的办。”
姜玲珑抱着司峥一回寝殿就将他放去床上,让暗卫关了门守在外面,一个宫人都不许进来。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和在边上看个究竟的司秦。
这会儿小葡萄已经缓过来,不怎么疼了,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姜玲珑。
“峥儿,你这腹痛多久疼一次?什么情况下会疼?”
孩子眼神迷糊,但也小声老实回答,“起初十天半月,后来三五天就会疼,偶尔也会,白天疼了,夜里还疼。都没什么征兆。叔父也找医官给我瞧过。”
“你今天上朝之前可吃过什么东西?早膳吃了什么?”
“都是平常吃的,松糕,青果,和米粥。”
“吃的东西呢?”
“在那儿。”他小手一指不远处的几案,“母后不让浪费,我下了朝回来,宫人会看着我吃完。”
禾悠然不在,姜玲珑看不出他病灶在哪,但直觉告诉她,和司峥嘴里那个会罚他板子,不让她浪费粮食的母后有关。
哪一国的君王,早膳不是宫人精心准备,怎么就给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吃些寻常百姓家的糕点。
她越想越不对头,倏地抬头问司秦,“王爷,王上可是太后亲子?”
“不是的。”司秦还没答她,榻上的司峥倒是先开口了,“我母妃难产,从小抱去母后宫里抚养,母后宫里已有几位王子,对我稍微严格一些,在所难免。”
这哪里是一个六岁孩童能说出的话。
“峥儿,你听我说。”姜玲珑沉下面色,对他冷静清晰地说,“我没见过太后,不可妄断。但你是否还想待在宫里?你老实答我。机会只有一次。若你今日要走,我定助你。过了今日,想再出宫就难了。”
司峥眼中有些慌张,似乎是头一次有人告诉他,他想去哪里,可以由他做主。他张嘴动了动,却没出声,到底还是略过姜玲珑,视线试探着望向身后司秦。
“你别看他。”她气不打一处来,但对着司峥仍旧及其耐心,“我爹定是站在我们这边。你是君,我们是臣,你只要下令,我们便遵旨。”
司峥这才撤回目光,盯着姜玲珑半天,像是在确认她所言真伪,终于怯怯地回答,“我想出宫。”
姜玲珑点点头。
那两个宦官定是去通风报信。
等不及禾悠然了。
身后司秦一边惊叹姜玲珑仅凭只言片语,短时间内就理清大概且大胆决断,一边见她看到王上恢复却仍追问病症,猜想是有别的隐情。
“峥儿。你听好。你才是这谷悍的一国之君。即便尚且年幼,说出来的话都是万臣莫敢不从的。若是路上有人拦你,你就说要随我去洛河,亲临视察一阵子。态度务必坚决。”她一股脑说完,又觉不妥,问他,“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司峥想了想,点了点头。
“爹,”姜玲珑朝着司秦脱口而出,“门口暗卫是谁的人?”
“啊,”他也是一愣,顾不得欢喜,先答,“是你三哥从铁骑队调去的。可以放心。宫中铁骑还有百来号人,均可听任调遣。”
“不用,宫里要留着自己人以防兵变。”她带着司峥起身,就往殿门那儿走,“咱们先回府里,让暗卫也跟着,无论如何也要让禾悠然先为他号诊。”
她刚说完,殿外就响起通传,殿门被人从外打开。殿门外人影婀娜,逆光而来,直到踏入殿内才看清这人一身华服美玉,柳眉凤眼,雍容不迫。
“哟,峥儿才刚又腹痛,这是想去哪儿贪玩呀。”
想也知道,暗卫唯一守不住的,就只有谷悍的当朝太后了。
姜玲珑心下叹气,还是晚了一步,遂将司峥护在身后,同司秦一道向来人行礼。
“太后金安。”司秦这豁朗的声音一下扫去殿内古怪的不适,“王上今儿刚封了小女城邑,这不说着,要去洛河一同瞧瞧呢。”
那太后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见到姜玲珑问安也不做声,上下打量了一遍,挑了挑眉,再回司秦,“摄政王当真不把王上龙体当一回事。我儿才刚刚发病,哀家就听说你这韶华郡主不但喝止了伺候的宫人,罚了人板子,还私自将王上带走。怎么,哀家要是晚来一步,你们将王上关在殿里,是想造反不成?”
“太后言重。”司秦憨憨笑了几声,却是反问,“老夫若是想造反,还需要伺机劫持王上不成?”
“你!”那女子缓了气,并不受司秦所激,见动不了摄政王,便转而面向姜玲珑身后的司峥,“峥儿,你说,一国之君,岂可顽劣成性,整日寻机出宫?你好好说给母后听。可是有人故意引诱?母后替你做主。”
司峥被点了名,只得从姜玲珑裙后出来,向太后行礼,可嘴上却始终没有回应。
“怎么不回话?你这孩子,若是撒谎,母后可是要执家法了。”她最后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司峥果然肩头一抖,更是不做声了。
“你说话!”她的耐心向来有限。
“弟媳你这么凶做什么嘛。”司秦伸手在她身前一拦,像是在处理普通人家的家庭矛盾一般,“依依从前舍身救我王兄的时候倒没见你这么积极,如今跟个稚子讲话怎么还摆起架子来了。”司秦笑眯眯地又回到司峥身边,柔声问他,“王上,您属意如何?”
这下司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抓着姜玲珑裙角就朝那太后抬头回道,“母后说的对,本王一国之君,岂能终日躲在宫中享受锦衣玉食。此次是和郡主同去洛河,视察我谷悍王土。”他又像模像样作了一揖,“母后担忧孩儿,是人伦之常情,孩儿担忧社稷,是为君之本分。两者虽不冲突,但家国天下,社稷为重。”
“你敢!”那女子何曾料到这年幼的小子会张口就有这套说辞,气得振袖阻拦,“我看今天谁敢出去!”
“母后,”司峥越说越来了勇气,“本王乃谷悍国君,您又如何能拦我?”他说着就拉着姜玲珑往前走,小小的身子,雄赳赳地出了殿门。
太后不动手,是忌惮司秦在场,以及他背后的铁骑队。若今日只有她与小葡萄两人,撞上太后恐怕凶多吉少。
姜玲珑上了车辇,偷瞄了一眼司秦,觉得对不住他,却见他脸上一副慈眉善目,乐不可支的模样。
“女儿,你说咱们是先回府还是先去哪儿吃顿好吃的?”他显然是因着方才姜玲珑情急之下的那一声“爹”,心里偷乐。
“玉兔姐姐,你辛苦了,咱们先吃顿好吃的吧!”这孩子一出宫门就变得精神抖擞,分明是自己嘴馋,却抖机灵光说好听的。
“吃什么吃。”姜玲珑出了宫门却不忘正事,“先回去给禾悠然看看。”
她都能想象到禾悠然那张从回笼觉里被人搅醒的臭脸。
“爹。”她朝着司秦又喊了一声,“一会儿回去,您和我说说这其中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