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一低再低,冬树缩紧了脖子蜷着枝丫,风铆足劲卖力地吹,从四面八方吹来。
余晖因为膝盖痛,年假过后便请了病假,继续在家休息,上班推迟到年后。以前余晖会认为,工作怎么会少了自己,自己不可或缺。一旦抽离原来的环境,才明白谁都不是不可替代,谁也不是唯一,铁打营盘流水的兵。
每年冬至前后,院子里人都会分一头羊。本地的羊肉膻味重,平时极少吃,待到冬至日,什么都不能阻挡吃它的热情。余晖依稀记得上小学那会,分羊子那天的热闹场景。多年不在家过冬,都不知道如今是怎么一番光景。
一大早就被家里人叫醒,说羊子杀回来,在东边晒坝上正等着分割,人到齐了就开始。以前通知时队长挨家挨户喊,如今在微信群招呼一声就好。科技的进步多了许多便利,无形中的失去在所难免,万事万物总得遵循能量守恒。
冷透的空气是离开被窝的阻碍,太需要奋力一击。冷是深入细节的,冷时左手不敢握右手,各自冻成红萝卜。热是一片一片袭来的,热像一层罩子,让人透不过气来,又像抡个拳头把人打晕,迷迷糊糊;冷不一样,冷是丝丝入扣细致入微紧紧地贴近皮肤的,从每个毛孔灌入,让人清醒,无比明了,恨不得数清人们眉间的烦恼。
来到晒坝,只有十几个人,都是老年人中年人,年轻人都出门打工,留守的色彩单一,衣服黑灰一片,少了许多生机。羊子放在张叔家的高桌子上,曾做过刀儿匠的四老爷正在分肉。冷冷清清,各家拿回的羊肉不多。
分完后还有一只羊肉没着落,张嬢回头见余晖站在人群外,便对她说,余晖,这羊腿我们两家人分了吧。今年冬天你和林一飞都在家,有你们年轻人加入,我们两家的战斗力要强些。
余晖回,好的。
拎着两大块羊肉回家,老爸一大早就扯了白萝卜砍了大白菜回来,堆在菜篮子里的它们如继续长在田间坎边水灵灵,快乐地等着和羊肉一起炖。
余晖蹲在屋檐下择芫荽火葱,听见龙门子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林一飞拎着什么东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林一飞继续喊着,余叔饭做好没。
对话越过余晖头顶,飞进厨房里和老爸交谈起来。
老爸笑意盈盈答道,还没,米才下锅。
余晖,我妈让我来和你们打平伙。我舅舅家出了点事情,她和我爸刚接完电话就赶去了。我得看家,还得吃掉这些肉。
老爸说,直接来吃饭就是了,说那么见外的话。
林一飞转身对余晖说,你不吃羊肉是吧?
余晖赶紧辩驳,你才不吃呢。
林一飞说,以前不是总听你说,羊肉膻味让你反胃吗?
余晖应声道,以前你还是个小胖子,现在怎么不胖呢?
老爸在一旁赶紧止住他俩的话,你们怎么还是那么爱斗嘴。
林一飞又说道,余叔你得教我喂鸡喂狗,家里有十几张嘴等着我。
余晖听他这样一说,脑子里全是鸡狗张开嘴嗷嗷待哺的模样,不自觉笑出了声。
羊肉刚炖上,老爸便出门了。
临走时嘱咐他俩,你们先吃,工地上有事情我得去处理下。也不用等你妈,她逛街估计得晚上才回来。
林一飞笑笑,对余晖说,我怎么感觉你爸妈我爸妈再给我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余晖瞪他一下,你怕是想多了。
经处理过的羊肉,倒是没有多少膻味。吸足汤汁的萝卜白菜,自是鲜美。热气腾腾,一屋暖和。
余晖问,话说回来,你怎么不工作了回家待这么久?
林一飞说,失恋了呗。
余晖不无诧异说道,你失恋还连带着失业,也是厉害的。
林一飞说,失恋了哪还有心情工作。
余晖看着他的脸,哪像失恋的脸,明明写满解放和洒脱,埋着头呼哧呼哧地吃着。
林一飞问余晖,那你又为什么待这么久?也失恋?
余晖怼回去,你才失恋,我是工伤,膝盖痛。
林一飞点着头赶紧吞下嘴里的一大块白萝卜说,你也厉害,还整起工伤了。我以汤代酒敬你一杯。
我先干为敬。
汤越喝越暖,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林一飞突然坐直了,表情严肃起来,对余晖说,我这次回来不打算回北京了。想开个小吃店,但还没说服我爸妈。
余晖笑起来说,你在北方真念的烹饪专业吗?
林一飞翻了个白眼说,我是认真的,开个小店卖时令食物,就像这一碗热汤,有时你完全想象不到它能带给人的温暖有多浓厚。
屋外的风更大了,能清晰听见屋后竹叶扫过屋顶小青瓦的脆冷声,声声扎心。行走人群间,谁不是背负满满悲伤缓慢前行,成年人的世界从来没有容易二字,才会对偶尔的温暖如此渴求。同在世间打拼的我们,究竟经历着多少寒冷,与无力抗争,与虚无战斗。或许食物的力量,真真远超想象。
余晖说,挺好!我以汤代酒敬你,预祝你生意兴隆。
先干为敬。
最漫长的夜,愿一碗热汤可以温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