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家安排二十九团年，舅家二十八，大爷家三十，各个亲戚家团年的时间需要挪开，方便每家都可以去。

二十八从舅年团年回来，到屋一家人便开始忙活。猪头猪尾烟熏火燎的一个两月，必须提前泡好，不然团年日怕是煮不软。配料先打理出来，团年当日着实没有那个时间。一人先去菜地拔萝卜割青菜，洗干净放在盆里备用。余晖剥蒜，余妈妈摘选大葱，余爸爸把家里的碗盘碟筷子，桌椅板凳，炖锅炒锅蒸锅，全都找出来，逐一清洗干净晾在天坝里。

忙完已是深夜。

二十九一家人六点过起床，寒冬腊月何时起床都是煎熬，何况还那么早，余晖眯着眼睛穿好衣服，开始准备。余爸爸抓鸡去路边摊上杀，余妈妈在家开始杀鱼，余晖摆好桌椅板凳，放好茶叶茶杯，接着拿出对联，从堂屋、厨房、卧室、猪圈房到大门，挨着贴好对联。这时余爸爸回来，把鸡提到井坎上，连同鸡下水一起洗干净。走到天坝中间，开始涂浆糊帮余晖贴福字和挂高堂。余妈妈收拾好鱼，便开火煮腊味。煮物太多，需得用柴火锅。柴火在前几日已经被余爸爸整理好，整整齐齐堆在后面空屋子。抱了一捆过来，都是好柴，要是放在以前，那定是平时舍不得烧慢慢攒下来的。这里的人爱说，好柴留着炖猪脑壳。

架起柴火，锅内倒入水，好柴火开得很开，倒入猪头腊肉腊肠全鸡一起煮，先捞出腊肉腊肠，再捞出鸡公，猪脑壳煮的时间长，最后放入青菜萝卜，待软烂，舀出放一旁。这时余妈妈找了筲箕出来，将猪头鸡公腊肉腊肠整整齐齐摆好，尤其是鸡尾巴上的三根毛必须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话说这鸡也是极有讲的，需要八斤以上，毛发鲜亮，鸡公红彤彤，全身完好，才能作为过年敬祀之用。余爸爸端着筲箕，余妈妈拿着香火纸钱，余晖负责作揖磕头，从堂屋开始敬，接着是灶王爷，接着是掌管六畜兴旺的神，再接着是门口的土地爷。离家不远有小庙子，通常周围的人都会去敬一下菩萨的，余晖家也不例外。敬完回家，余晖开始漫长的切肉之旅，腊肉两盘，腊肠两盘，猪肝一盘，猪心一盘，猪头肉两盘，猪耳朵一盘，拱嘴一盘。接着宰鸡，过年的鸡一定是凉拌才够味。葱丝海椒油使劲放，花椒必须够麻，生抽老抽适量，蒜泥半碗，白糖提味，简单一拌，色香味俱全。鱼需全鱼做，这是余爸爸的拿手菜，裹上芡汁，油锅里炸至金黄。另起锅，热油倒入豆瓣酱油大蒜姜片翻炒出香味，掺适量热水晒开，放入炸好的鱼，煮入味，勾少许芡收汁，起锅装盘，撒上香菜即可。鸭子一般自己不弄，去宝笼子里买一只板鸭，让老板帮忙宰块，端上桌即可。镇上的王牛肉远近闻名，今天餐桌上自然少不了它。炒菜的话，甜椒肉丝，韭黄肉丝，洋葱拌木耳。那一锅煮了腊味的萝卜青菜，才是最后的王者，吸饱肉汁，软烂可口，一人至少得吃两碗。亲戚家人坐一桌，推杯换盏，年饭不着急，慢慢吃，慢慢喝，一家人聊聊家长里短，一顿下来便是三四点了。吃得满足，寓意来年过得富足。大概正是年的原因，余晖吃得好饱，撑得不行。

晚餐便简单了，把中午的饭菜热热蒸蒸就好。

晚上小静子在群里问，明晚去山上吃汤圆吗？林一飞和余晖一致同意，不是那碗汤圆多好吃，二十多年没去去吃那碗汤圆，怀念那种情景。

除夕不忙，中午在大爷家团年，饭后大家一起去上了坟，便没事了。

晚上联欢晚会刚开始，林一飞便在门外叫余晖。

出门遇到小静子刚好也走过来，三人并肩走路上山，来回有十里地。不远也不近。冬天的夜特别黑，望向四野，家家户户都开足了灯，挂上最大瓦数的灯，仿佛要把一年最光亮的时刻呈现出来。

余晖说，我有四五年没上过山了。之前上班，都是除夕才赶回家，吃完饭累得跟一狗似的，春晚也没看，汤圆也没吃，居然连十二的炮声都没听到，呼呼大睡，直到天明。

小静子说，谁还不是呢。

林一飞问小静子，你怎么没去男友家团年？

小静子说，干吗要去他家团年？新生活各过各，我不要求他来我家过，自然他也没立场要求我去他家过，现在都是独生子女，谁家父母不盼着过年过节儿女陪在身边啊。

余晖无比赞同的点头，是啊，就得这样。这都什么年代了，难不成还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况且这都还没嫁呢。

走到山门前，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有说有笑。

石梯子一如往年，没有整修，没有路灯，大家都靠手机打着光，也没法看清擦肩而过的人，即便是熟人，在这石梯子也是认不出来的吗，徒增一种安全感。

小静子走一会儿，便囔着休息一会儿。

林一飞笑他缺乏锻炼。

余晖反问林一飞，难道你不累吗？你不就崩起的吗。

走了快半个小时，终于看到庙门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尤其明亮和温暖。

三人气喘吁吁走到门口惊奇地发现，这门槛还是这么高。听到旁人在笑他们。想起小时候，来庙里玩耍时，迈这个门槛费力得很，本以为长大会轻松些，结果依然费力。

穿过门廊时，不巧碰到张林肖，不对，还有他女友。

余晖心想，哎，真是小地方啊，不想碰到谁就会碰到谁。

张林肖先上前来搭话，你们也来吃汤圆啊？

余晖说，对啊，你们吃了吗？心里想，这个时候不来汤圆，难道来看人挤人吗？

张林肖点着头，吃了四个就出来了，人太多。

张林肖侧着身子，对小静子说，你也来吃汤圆？

小静子心想，这问得不是屁话吗。只顾着点着头。

林一飞问他，这是你女朋友呀，怎么不介绍一下呢？

余晖从背后掐了一把林一飞，林一飞当没感觉。

张林肖拉过他女友对三人说，这是杨文。

三人出于礼貌，轮流给杨文打招呼。轮到小静子时，杨文突然把脸侧开，拿出手机边打电话边走开。

留下所有人，在风中凌乱。

余晖心想，这是哪一出？难道小静子脸上写着，前情敌。这涵养。

小静子心里默念，真是丑人多作怪。

客观说，杨文确实长得不好看。

气得小静子，半天没缓过神来。

缓过来后，赶紧拉着余晖的手，往后厨走去。

汤圆还没下肚，倒是先吃了一肚子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