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沙尘漫天起舞,嚯嚯的人眼睁不开。
这西北的脏黄天气,着实令人头痛,一年中只要到了这冬春交融之际,老天便会时不时的来吹上一曲。
李大牛是一个粗人,平日里靠着变卖草鞋为生,这西北地区环境不似那江南多雨地带,草鞋在普通人看来比那粗壮棉鞋来的实在。
“哎,这狗日的天,我咋这么命苦啊!”
他抬头对着沙尘满天,眯缝着满是褶皱的眼睛,一脸的怨恨低声啐道。
要说这李大牛,往上推爷爷辈,当年也是在这武周国当官的。虽说只是个县衙大牢内的牢头,可那是肥差啊,印象中自己要吃有吃,要穿有穿,就是平日里花些银子会一会那春宵不断,美色佳人多如繁星的醉人酒楼也是经常有的事,用膏粱子弟来形容也恰如其分。
如今每当想起,总是怨天尤人,殊不知他自己没有一身本领败坏家财方才落得这番境地。
骂声过后,这时街上人影稀稀疏疏,或是奔跑或是收摊,这风沙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一次,一次恨不得能吹上个十天半个月。
整个武周国也只有这凉州才会有此等天气,武周国立国以来,这里就是发配犯人流寇之地,有些常年再此已是落户生根,后代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武周国立过规矩,这里的人想要出去只有立大功才可抵罪,而且仅限本人。
李大牛啐了一口浓痰,收起家伙事,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神尽可能的向远处眺望,半晌漏出一句:“兔崽子,又他娘的跑哪去了!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一会儿这大街上冷冷清清,原先还算热闹的叫卖声已是万籁俱寂。留下的只有那老天吹的‘口气’。
一座破茅屋,大风协着狂沙猛烈进攻,屋顶茅草根根矗立,像极了迎接战斗的准备,一些不堪重负的直接就被卷出了战场。
李大牛忙从屋内窜出,看着屋顶景象,气便不打一处来。
“爹!”
这时一个稚嫩中带着担忧的语气从屋顶传了过来!
破布麻绳在身上疯狂乱舞似是庆祝这狂风的作为一样,李大牛矗在那里,定睛看去,一个破布裹身,身体羸弱发丝凌乱飞舞的青年正在屋顶咬牙死命摁着茅草。
说是破布,若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破布,似是肥胖之人的衣衫,云鸟绣在其上,翱翔天空,明显的富人着装,只是如今变得脏兮兮,破烂不堪而已。
“狗娃子!前几日命你将茅草固定,这大风不日将要袭来,你可倒好啊,非不听,跟着你那狐朋狗友跑野地耍去,现在可好,茅草都要被这贼老天收回去了!你就等着咱们这半个月喝西北风,吃沙子吧!看我等会儿不打死你!”
李大牛气急败坏,跳起来骂到。
老天似乎挺应景,忽然加大了风力,一阵猛风似乎想要替他教训这娃子。
“哎呦!”
青年一个踉跄差点滚落下来,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李大牛心肝猛的一颤,双手伸出直接就冲上前准备接住青年。
青年稳住身形,再次压低身体,双手始终没有离开所抓茅草,咧嘴嘿嘿直笑。
“狗日的,你还笑,小心别摔着!”
李大牛心绪放缓,但是眼神不敢有丝毫懈怠。这西北狂风连刮数天,经常有房屋倒塌事件。不仅如此,这风力道十足,寻常成人稍有不慎就会跌倒,而且伴有沙尘,三丈开外都不见景象,所以时常有人失踪。
“老爹,你不是要打死我吗?干脆让这风把我吹跑得了,省的您老天天抱怨。”青年趴在屋顶,狂风吹的他艰难的眯缝着双眼,即便如此也不忘调笑一下父亲。
“少说话,想让这风沙给你灌饱啊!”
见青年无碍,李大牛忙找来麻绳用木棍引给青年,两人配合默契,这种事毕竟做的多了,熟练的很,不久茅草被固定好了。
青年身手还算麻利,利索的找到背风点爬了下来。二人来到屋内,关紧房门,只见青年心头一紧,赶忙向一旁躲了过去,这时飞来一脚直接踢空,李大牛心头气还未撒出,赶忙追上又是一脚,青年此时“嘿嘿”一笑,这次并未去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踢完这一脚,李大牛才算出了口气。
“爹,过瘾了吗?”
青年名叫李元宝,李大牛之子,年近二十,还未生日,此时满脸陪笑的问道。
李大牛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去不曾看他。
见父亲如此,李元宝抖擞一下不合身的衣服,这衣服是李大牛从镇上第一大户王员外家后门捡的。此时衣服上的碎砂被晃落一地,他转身取了水碗,倒了一壶星星草泡的茶水送到李大牛面前,像是哄着孩子一般学着大人语气来到父亲面前翘着屁股道:“好了,老李,若是没有出气,不妨我再挨您一脚,不,两脚,嗯,最多三脚。”
说完还不忘瞅一眼李大牛:“您要是不踢,我可就不给你机会了啊!”
说完作势就要离开。
“狗日的,我踢死你!”
一声喊话,李大牛抬腿就是一脚,不过这一脚看似快狠准,但是真的到了屁股近前,却是换做推的形式,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吃不饱穿不暖的,怎敢真个下重手打啊。
“哎呦”
李元宝佯装被狠狠踢了一脚,直接就势踉跄两步趴在了地上。
李大牛没什么文化,大字不识几个,祖上犯错被贬到这凉州之地,从小也算是衣食无忧。可自打来到这,就过着衣不果腹的日子,娶一无儿寡妇,都传言这寡妇克夫,结婚不久便生一儿子,心想要改变命运,起名字倒是个文化活,怎奈不识大字几个,就起名元宝,图个钱命也行。不久妻子病死,反而在传,这寡妇没有克夫,倒是这李大牛却是克妻啊!
嘴上说着要打死眼前这弱冠之年的儿子,但是心里不比谁疼爱他。
“爹,气消了吧?”
李元宝爬了起来,屁颠屁颠来到老爹身旁,哄笑道。
“去,赶紧做饭,我都饿了。”
李大牛抚着干瘪瘪的肚子吵道。
“好嘞。”
平日里老爹李大牛出去编草鞋贩卖,他呢就负责家里的日常三餐,凉州贫瘠,地处武周国西北荒凉地带,这里大多是流寇,刁民的后代,皆是祖上被流放此处,武周国只要不是犯了杀头之罪,基本上都在这里,但也不是说整个凉州皆是悍匪刁民,毕竟几代人下来,不可能都随了老祖宗的德性,个别的还有被冤枉至此的清官良民。
李元宝从小就随周边小友走街串巷跑习惯了,所以平日里油嘴滑舌机灵得很。靠编草鞋想要度日着实艰难,所以他趁父亲上街挣钱之际经常约着周边好友拉帮去山里抓野味。
说起这吃的,不得不提一样东西,那就是这星星草,闻名如见其身,五朵绿叶组合一起确实似那天上繁星。
这星星草可是个好东西,其来历无从得知,李元宝曾问李大牛,但给其回应却是摇头,只知道机缘巧合饿的不行才去尝试,这一试方知此物珍贵。
星星草泡水能解表去疺,做饭能饱腹填饥,而且到处都是。每当冬春之际大风来临之前,李元宝就前去大规模的囤积。
外面狂风大作,朗朗乾坤,海蓝天空被沙尘阻挡,阳光都射不进来,阴暗的气氛,令人压抑。每当这时凉州的人都不出门,提前屯满食物。有钱的大户,则是专门建有冰窖,从冬季就开始着手凿冰,以待春季开始冒头就运回自家建好的冰窖提前存储。因为小的冰块运回来皆是放不了多久便会化掉,所以必须是大块的,有的甚至千斤为单位,因此需要耗费人力物力。
所以这大风狂卷半个月时间,大户人家照样大鱼大肉吃的津津有味好不自在。
穷人则是简单挖一地窖,深度估摸在两丈左右,以猪尿泡装水缝好,冬季放入地窖中结冰,春季来临便以此来降低温度。
破烂不堪的茅屋内,一阵猛风就能让其晃动两下,屋内仅有两张破床,床身结构为木质,并未进行加工只是拿刀剥去旧皮,再在上方铺上干草,一层麻布裹着。
此时李元宝来到房子角落,行云流水般的快速打开一处盖板,一处漆黑无比的地窖显露出来,一股冷风袭来,李元宝瘦弱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这地窖内放的大多是星星草跟其他度日吃的菜,平日里他也有捕猎野味进行风干,不过这些都挂在地面上,并未放入地窖。
只见他弯腰探手在窖口摸索,仅是片刻,手上便多了一根绳子,瘦弱身体手臂运力交错向上拔起。一捆被麻布包裹的星星草便被提了上来。
生火做饭,一气呵成,李元宝动作娴熟,阵阵烟气飘荡随着烟口排出。
一旁的李大牛喝着星星草泡的茶水,一解身体的疲乏,但是双目却是无神的望向窗外,那阵阵的狂风沙尘,伴随着呼啸风声仿若催命的魔神,在耳边传语。
本已是昏暗天地,此时时间已近半晚天色更是漆黑如墨。
浓浓香气扑鼻而来,给这暗无天日环境增添了一处光明之窗。
星星草煮的汤,闻着都能解除疲乏。李大牛迫不及待的灌了两口,随手又接过儿子递来的风干兔肉,美滋滋的砸吧着嘴巴,也就这个时候才是最让他放松和满足的时刻。
一旁的李元宝也同样吃了起来,只是忽然间,他毫无征兆般的开始倒地翻滚,双手抱头,此时头痛欲裂,嘴角抽搐不一会儿便不再有所动静。
一切来的太突然,风驰雨骤,李大牛来不及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