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密布的乌云,让禄州城这南面的城门一时间变得略显拥挤,人其实不是很多,但是来往禄州城的大多数都是一些行走江湖的商客,这些人都是牵着好几匹驮着货物的马匹排在城门外的长龙之中。
辛夷就坐在城外的茶摊上,手中端着一碗除了苦涩没什么香味的粗茶,面前摆放着一碟腰果。城外的人急着赶去城内,整个茶摊没有往日的热闹,只有他一个顾客。
辛夷是一名剑客,长剑就横放在身前的桌子上,可惜如今的他进不去城。
听这茶摊老板说,刚好是今日清晨出的新规矩,带有兵器的人这三天一律不得入城。
辛夷哀叹一声,自己这把长剑实在是太过于醒目,藏都没地方藏。
他摩挲着自己的兵器,连连摇头。
他的剑并非多么精致,相反十分的朴实。剑身极修长,约莫五尺有多,剑柄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麻绳,没有剑格也没有剑尾,剑鞘只是很普通的木质外鞘。但辛夷很喜欢这把剑,无他,用着手熟。
甚至,如果夜居山野中,这把剑还可以用来充当烧烤野味的工具。因为只是一把普通到极点的剑而已,随便用也不会心疼。
“老板,你可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不用去跟这城门口的官爷打交道便能入城的方法?”辛夷捻起一颗腰果扔进嘴里,笑着问道。
“官人你这是笑话老身咧。”茶摊老板坐在摊子后面,笑着说道,“我一个买粗茶的,怎么可能有这种门道。如今要像官人这身打扮要进城,除非去找那些大户人家才进得去。”
“大户人家?”辛夷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腰果,左右看了一眼——这大清早上的,又赶上快要下雨,这城外哪里能找到什么大户人家?
正想着,却看见一群人阵仗极大,从瓦市那边的方向,往城门口走来。
那些人俱是穿着短衣劲装的家丁服侍,约莫有十来人,这些人将一座八抬大轿护在中间。那轿子也是镶红点绿,很是豪华。
辛夷扬起下巴,指了指这些人,问茶摊老板:“老板,你说这算是哪一户的‘大户人家’?”
正在整理东西的老板头也不抬,笑道:“一大清早排场这般大,就要往城里去,还能是哪个大户人家,当然是那禄州城有名的季家大少爷咯。”
“季家大少爷?”辛夷开心的拍手笑道,“这不巧了,我刚好要去季府。”
他掏出几个铜板数也没数,拍在桌子上,跟老板告辞以后,提着长剑便往那季大少爷所在的方向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茶摊老板便叫住了他:“官人,你这钱给的不够啊。”
辛夷立在那里,脸上不自觉抖了几下,他转身回去,将袖兜掏空,拿出几个铜板,挤出个笑容,问道:“现在够没?”
茶摊老板数了数,从里面匀出两个铜板递到辛夷手中,笑道:“官人你这次给多了两个铜子儿。”
辛夷看着自己手中那两个磨损到快要看不出字样的铜板,总觉得浑身不是滋味,但他还是放进了袖兜里。
两个铜板,也是钱不是。
辛夷将长剑背在身后,没走几步,便挡住了季家大少爷这豪横排场的去路。
站在最前,提着一柄歪把子直刀的家丁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身前的剑客,这人样貌普通,身形也不够挺拔,背上的长剑看着也十分的寒酸。于是他眼中压抑不住怒火,喝道:“哪家不长眼敢挡我家少爷的去路?”
“我吗?”辛夷指了一下自己的脸,笑道,“我长着眼睛呢。你快去跟你家大少爷通报,就说认识你家二少爷季行宣的家伙想要搭个伙,好方便入这禄州城的城门。”
“季……”那家丁本想再骂,将身前这人喝退,听到“季行宣”三个字以后,脸色变了变,扔下一句“你且等着”便跑到那一顶大轿子旁,掀开了窗帘。
轿子内的空间极大,除了坐着季行建这位季家大少爷,他的两只手臂还各拢着两名美眷,一美眷提着酒壶时不时喂上一口,另一名美眷则会在他吞下酒液后剥一粒葡萄或是拿起一块糕点,细心喂他吃下去。
季行建长得与季行宣有几分相似,但绝不如季行宣的那张脸那般精致,反而除了身上一身名贵的缎子制成的衣裳,再无多余的特色。他那张脸,随时都有着一丝红晕,两只眼睛时刻都透露出一些迷离。
见轿子忽然停下了,季行建扯着他那略有些尖锐的嗓子喊道:“走啊,怎么不走了?”
刚好,那家丁将窗帘掀开,露出他那一张掐媚的脸,笑道:“大少爷,外面有个剑客,说是要借一下我们的威风,好进了这禄州城。”
“剑客?我不认识什么剑客。让他走开。”季行建的话里好像也塞满了酒,说话声调时高时低,晕晕乎乎的。
家丁的脸上立马有些苦涩,“他说他认识二少爷。”
“认识我弟弟?怎么个认识法?”季行建将身子坐直了一点点,他看着那家丁,眼神飘忽不定。
“他能说出二少爷的名字。”家丁答道。
“哟?”季行建的眼睛一亮,一只手从美眷的身体上抽回,挥了挥,“带上吧。”
“好嘞。”
家丁小跑几步,来到辛夷身前,说道:“我家少爷答应了,你跟着一同走便是。”
“多谢。”辛夷抱拳,走进了家丁队伍中。
走入城门口,那几个兵士只是看了一眼这一顶快要塞满整个城门洞的轿子,直接放行。连这些家丁以及辛夷手中的兵器看也不看。
辛夷抬首望天,想着自己袖兜里仅剩的两个铜子儿,不是滋味儿。
季行建这一行人,在大雨彻底落下之前刚好回到了季府。而辛夷在半道上就和这些人告别,从另一条路离开。
只是没人能想到,此刻的辛夷,出现在了季府后院,那一方水榭之中。水榭外是滂沱的大雨,水榭中,却是青烟一缕,十分安宁。
辛夷就坐在那张长椅上,将季行宣的大腿挤开了不少。
他的长剑随意地扔在地上,两只手,一只拿着茶杯,一只握着几块糕点,大口大口吃着。
季行宣整个人仰躺着,眼皮耷拉着,他看着辛夷,笑道:“你这是没钱了?”
“瞎说。”辛夷瞪了季行宣一眼,将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从袖兜掏出那两个铜板,在季行宣的眼前晃了晃,“这不是钱?”
“我没见过这种钱。”季行宣的声音还是那般的慵懒。
辛夷将铜子儿又放回袖兜,朝着季行宣伸出一个大大的拇指,晃了晃:“大户人家的子弟,炫耀家产都是这么朴实无华。”
季行宣懒得搭理辛夷。
字面意思的那种懒。
“哎。”辛夷踢了一下地上的长剑,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嫌弃,“师父当年说,剑在手,天下我有。可是如今我提着长剑行走江湖,却始终一无所有。”
“所以,我给你带来了一单生意。”季行宣缓缓说道。
辛夷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奉,将里面的信纸打开,问道:“你见过那小屁孩儿了?”
“小屁孩儿?”季行宣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还伴随着几声咳嗽。焚香从水榭的纱帐中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些担忧,季行宣连忙止住笑容,轻声说道,“没事没事。”
焚香瞪了辛夷一眼,有穿过纱帐,将自己的身影藏了起来。
辛夷用手臂碰了一下季行宣的大腿,把脑袋往季行宣的耳朵凑了凑,低声问道:“这姑娘对你有意思,你知道吧?”
“可惜。”季行宣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浅浅的叹息了一声,“可惜我是个懒人,配不上焚香。”
辛夷将头缩回,歪着嘴,满是鄙夷。啧啧两声后,他朝季行宣伸出三个手指,“杀人,两千两银子;保护那个小家伙,一千两银子。划算的生意。”
“真的?”季行宣假意不信。
“那还有假。”辛夷又掏出那两个铜子儿,晃了一下,一脸忧伤:“现在你只要给我钱,让我去杀皇帝老子,我都乐意。”
“放心,不会让你去杀那个什么皇帝。”季行宣笑着说。
“那你打算杀谁?”辛夷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问道,“你爹?还是这禄州城的城主?还是那看着人畜无害的知州大人?”
“他们都不值得你动手。”季行宣从长椅上坐起来,他将脸靠近辛夷,在剑客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三个字,被雨声所掩盖。
哐当一声,辛夷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
辛夷一动不动,什么也不做,他的眼神在季行宣说完那三个字以后,便有些阴冷,不再是之前那样,充满着戏谑。季行宣看着他不说话的模样,又躺了下去。
许久,辛夷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在地上捡起自己的长剑,背在身后。
那一阵暴雨已经停了,整个后院之中只剩下滴答滴答的水滴落下的声音。辛夷转身朝着水榭外走去,快要靠近纱帐的时候,他回身看着季行宣,沉默了一下。
“你要杀的这个人,有些难度。”辛夷伸出手掌,对着季行宣,五指张开,“得加钱。”
“加多少?”季行宣慢慢的将身子翻了过来,问道。
“翻倍。”辛夷将五根手指摇了摇,“保护那个小家伙,原价。”
说完,他撩起纱帐,走了出去。
整个水榭,除了隐藏在暗处的焚香,仿佛又只剩下季行宣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