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当然送走了辛夷，在回来的路上，在一处视野开阔处，望着山下。一缕缕清雾缭绕在河谷中，田地里已经有村民开始劳作，而更远处的江面上，舟舸如鱼。

李当然微眯着眼，走去了他最开始练剑的小树林。那里曾经的那个火堆如今已经成了露水中的黑乎乎的一团灰烬。李当然找了一根不轻的木棍，拿在手中，一遍一遍地刺了出去。

今天轮到杨氏和几名村妇一同将准备好的饭菜送到江边，给那些渔民。从五天前开始，整个王朝军对于江中鱼获的需求越来越大，按照村长的说法就是，那沧州与禄州交接的地方，仗打的越来越频繁。

按照自己当初在江面被李大春发现，距离跳下去的那个时间，应该是过了整整一天还有多，也就是说，假如李当然没有估计错误，这村子距离沧州与禄州的边界只有六十多里。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禄州的叛军选择从沧州突破，将战火蔓延至整个王朝，这个村子，极有可能会在半天不到的时间内，化作一片焦土，成为一座废墟。

想着这些，李当然练习剑刺的频率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

他虽然日日练，夜夜练，几乎是无时无刻在练。可是，他仍然没有找到当时辛夷握着自己手腕将一剑刺出的那种畅快感受。

现在的他，除了更加努力，也只能祈祷，沧州军不像自己当初说的那般，主帅只是一个爱兵爱民却无能的人。

当他练剑练的越快，体力消耗也越快，不多时，整个人便满头大汉地停了下来。因为内心隐隐有着焦急，他练剑的方法也不得当，此时整个人呼吸也有些不顺畅。没办法，他只能靠着一棵小树，坐了在地上，左手一遍一遍揉着酸痛的右手手臂。

他揉着揉着，忽然觉得一阵疲惫如狂风中的潮水一般猛烈涌上心头，双眼努力地想要睁开却睁不开，然后头一偏，整个人瞬间睡了过去。

等再睁开眼，李当然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周遭的景色完全变了个样子。

他的视线被一层厚厚的如同灰霾的雾气所遮挡着，只能看见身前两三步距离的地方。他低头看着脚下，发现原来的坡地也变成了一片平整的徒弟。

李当然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十来步，除了一棵枯朽的干枯树干，什么也没看见。他朝着那棵枯树走了过去，却好似走错了方向，又好似迷雾变得浓郁了些，那一棵干枯腐朽的树木就这么消失不见，再也看不到。

“我这是……在梦里？”

李当然摊开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一切都还是清早穿得那一身衣服，没有什么变化。他在考虑要不要给自己的脸来上一巴掌，看会不会因为疼痛而变得清醒。想了想，他决定试一试。

于是他抬起手，五指紧紧并拢，闭上眼睛，然后猛地朝着自己的脸落下。

啪！

疼！真的疼！

李当然捂着脸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将那凉气一口一口往肺里狠狠吸进去。

不对……

李当然一手捂着脸，一手在身前扒拉几下。

他怔住了。

他并没有因为剧烈的疼痛醒来，他仍然身处这一片满是灰色雾霭的奇怪空间中。

李当然似乎忘记了脸上的疼痛，整个人呆滞着，从地上慢慢站起，他双眼满是茫然，在原地转了一圈。

这难道不是梦？可是我只是练剑太累了，然后靠着小树睡着了而已……

他皱着眉，低下头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睡着之前是不是错漏了什么？可是想了很多遍，甚至将穿越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的每一件他能够记得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回忆了一遍。

没有任何头绪，也没有任何一件事好像跟这个奇怪的地方有一丁点关系。

季行宣？

不……跟季行宣没什么关系，虽然他是最有可能也最有那种能力将自己带到这个奇怪空间里的人。可是如果自己的猜想没有错误，此时的季行宣应该是在……

等等……

如果自己真的在自己的梦中呢？

李当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于灰雾中摸索着前进。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感受不到疲累，倒是脸上还是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己刚才那一巴掌实在是太用力了些。

终于，他看着前方的灰色雾霭变得稀薄了好多。

这梦境，好像是一片巨大的荒原，四周满是稀疏的干枯树木，这些枯木长得歪歪扭扭，同时又没有任意两棵树的形状是一样的。李当然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枯木旁，用手轻轻抚摸着枯木的枝干。

树木的枝干，触感光滑，也带着那种朽木特有的阻塞感受。而越靠近这些枯木，鼻子里越能问道一股莫名的芬芳气息。他分辨不出这种香气更接近自己认知中的哪种香氛，感觉很熟悉，又始终想不起来。

不，应该是感觉这种香味中混合了很多中其他不同的香气，但是没有那种因为不同香气混合在一起的那种烦闷与恶心的感受，反而让他感觉到一阵心清神明。

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又变得更好了一些。

他的脚下并非是完整的荒原，而是有着一条明显修葺过的道路痕迹。

李当然顺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走着走着，荒原中的枯木变得越来越少，最后，像是走出一整片枯木森林的他，来到了一座巨大的、仿佛宽阔广场一般的平台前。

平台四周都被灰色的雾霭笼罩着，完全看不清楚雾气中有什么东西。

而这荒原连接到平台的，是一条平缓的阶梯。阶梯跟荒原中的大地颜色一样，都是那种深灰色。李当然一步一步踏上阶梯，来到平台的瞬间，一切在刹那间仿佛天旋地转斗转星移。

李当然只觉得整个人一阵眩晕，变得头昏脑涨。

他扶着自己的头，感觉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狠狠搅动着自己的脑子一样，十分难受。他不得不蹲下去，双手用力的抱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发出阵阵难受至极的哀嚎。

然后，当脑海中那种剧烈的感受渐渐消散，他闭上的眼睛却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光明。

他看到了光！

布满整个梦境的光！

那明亮的光就像是要晃瞎他的双眼，也将他的眼眶刺痛得不得不再次紧紧阖上。

他的眼角，渐渐流出像是血液一样粘稠的透明液体。

那并不是泪水。